冬日的大雪,似乎對帝京的影響不是很大。未至中午,灑掃乾淨的街道,已是熙熙攘攘。
皇甫策幼年雖能常常出宮,但自被先帝立爲太子後,再沒有什麼機會出宮了。在闌珊居時自不必提,從闌珊居出來一年多的光景十分忙碌,也不曾有機會出來走走。
十月底,不年不節的一日,不知爲何街上出奇的熱鬧,皇甫策與泰寧帝身着常服的坐在順河樓的二層臨街的廂房內,窗戶開了條很小的縫隙,只要不是站在縫隙前,不會覺得的冷。
泰寧帝側目,時不時的朝外張望一眼。廂房內無聲無息的,只有茶蓋撥水的聲音,雖不知泰寧帝的用意,但皇甫策半分都不擔憂,毫無介蒂的品着茶水。如今在東宮也是悠閒度日,不管出於何種原因,能出宮走走散散心,皇甫策十分樂意的。
不知又過了多久,街道上的人羣爆發出了呼和聲。
“呀!快看快看!那就是衛小郎!!”隔壁廂房發出了小娘子的驚呼聲。
“可真好看呢!不枉我們一早守在此處!二娘子,阿芙阿姊!你們也快來看呢!”又是一個小娘子驚喜的喊叫聲。
“你們看看就成,我與阿雅早已有主,就不湊這個熱鬧了。”熟悉的聲音從隔壁傳來。
泰寧帝雖聽到隔壁廂房的聲音,不以爲然,抿脣一笑,對皇甫策輕聲道:“你也來看看?”
一隊龐大的車隊,在擁擠的人羣裡緩慢行駛,看似與進京的士族人家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前排馬上有三四個郎君略顯狼狽。雖然冬日的瓜果不多,但從四處扔過去的仍然不少,玉佩荷包也就算了,可那些水果砸在身上,雖是穿得厚實,但皇甫策看着都有些疼。
泰寧帝見皇甫策緩緩收回了眼眸,笑道:“看清楚了?”
皇甫策漫不經心的開口道:“河東安邑衛氏子弟?”
泰寧帝十分得意的揚了揚眉頭:“正是。”
皇甫策緩緩坐回了原處:“當年衛玠爲躲避戰亂遷移南方,從豫章郡到京城後被人山人海堵了去路,不想當夜猝死,這纔有了‘看殺衛玠’的典故。如今看帝京這架勢,衛氏郎君風采不減當年。”
此時,窗外又傳來一陣陣的呼喊聲,隔壁廂房再次傳來幾個小娘子的尖叫與嘰嘰喳喳的聲音。
泰寧帝微皺了皺眉頭,還是笑道:“這話說得可真酸呢!說先祖之事作甚?朕記得當年先帝幾次徵辟衛氏都被拒了,十分抱憾。如今衛氏舉家入京,可知爲何?”
皇甫策瞭然的挑了挑眉:“皇叔徵辟衛氏入朝了。”
泰寧帝抿脣一笑:“自然,衛氏家學淵源,如今族中人才濟濟不輸王、陳、沈、劉,以朕看來,帝京看來看去就這幾家人,着實寡淡了些。該徵辟還是要徵辟,也顯得朕禮賢下士,不是?”
皇甫策笑道:“皇叔特意讓侄兒來看自己比父皇得人心之處嗎?”
泰寧帝挑眉笑道:“哪裡哪裡,不過說起來還真是,你父皇在位時,爲何衛氏都不入朝呢?想必是害怕做了你父皇手裡的刀,噢不,還不是怕了你父皇手裡的刀?朕與你父皇最大的不同就是不嗜殺,也不會將個人恩怨帶入朝堂上來。”
皇甫策嘴角的笑意淡去了不少:“皇叔若這般說,侄兒認同。不管我們如何,自皇叔入城後,當真不曾枉殺過大臣,也與父皇的脾性截然不同。雖然皇叔與父皇比起來也無甚建樹,但這也是皇叔比父皇得人心處。”
泰寧帝似乎沒聽出皇甫策的諷刺來,抿了抿脣,望向遠處的城牆:“只是可惜程老太傅了……”
皇甫策怔愣了片刻,輕聲道:“他是孤的恩師,也曾教導過皇叔,只怕是愛之深責之切的緣故,心裡極矛盾。在大臣們看來,搶來搶去都是我們皇甫氏的天下,也無甚亂臣賊子一說,可太傅對皇叔救駕寄予厚望,見皇叔擁兵自重,心裡的巨大落差,使他一時想不開。”
泰寧帝聽到亂臣賊子四個字時,眼皮動了動,斜了眼皇甫策:“你這是在誇朕吧?怎麼朕聽着就那麼不對味呢?”
皇甫策抿了抿脣:“以己度人,皇叔若不愛聽,可當做孤沒說……”
“二阿姊!二阿姊!你看到衛小郎了嗎?!聽我父親說,陛下此番徵辟衛氏,太子洗馬一職就是專門爲衛小郎準備的!”
“是啊是啊!職位端是清貴,這般的起步,將來的仕途比別人好上許多,當年的謝七郎也是太子洗馬入的朝……咳!”
“阿雅莫聽這些小丫頭們胡唚,個個說話不過腦子的……衛小郎真有幾分傳聞中的俊美,聽說前番他與幾位兄長入城安置,被衆多娘子堵住了去路,扔得滿身果漿,不得不丟下幾位兄長慌不擇路的翻牆逃了!”說這話的人聲音十分耳熟,聽起來似乎比方纔那些小娘子們都大了幾歲。
“嗯,這事也被我兄長當做笑話,說給我聽了。”極爲溫和又熟悉的聲音,帶着幾分往日的從容安逸,單聽這聲音,能猜到是何種清雅如蘭的娘子。
皇甫策微眯起了眼眸,端起茶盞的手頓了頓,目光微動看向泰寧帝,不以爲然的嗤笑了一聲:“皇叔下得一手好棋。”
泰寧帝也有片刻的怔愣,眯眼望向隔壁的方向,一扇緊閉的窗戶,隔開了兩個廂房,一個屏風擋在其中,雖看似嚴實,但聲音稍微大一些都猶如在一個大屋內說話。
泰寧帝道:“這些個娘子端是有閒情雅緻,這麼冷的天氣還結伴出遊。”
六福從門口悄無聲息的進門,輕聲道:“回陛下,隔壁的房間是慕容氏包下了,聽聞王二娘子與韓夫人領着兩家的幾個同族的姊妹在此歇息。”
泰寧帝微微蹙起眉頭:“這兩間你不是都包下了嗎?”
六福有些爲難:“是都包下了!可咱們用的是什麼身份!一介富商,那韓夫人、王二娘子是何等身份,沒讓咱們把這間也騰出來,在店家看來衆位娘子已十分知禮了。”
“豈有此理!”泰寧帝壓低了聲音,怒斥了一聲,又十分謹慎的看向那側窗戶。
六福忙小聲道:“陛下放心,這側的窗戶從兩面都能拴住,她們是打不開的。陛下與殿下說話聲音一直不大,奴婢站在房門口尚且聽不到,何況窗戶離您們很遠,娘子們說話清楚,是因爲她們的茶間正在窗戶下面,靠近街面的窗戶,也靠近咱們這邊,才顯得十分吵鬧。”
泰寧帝道:“你當初就該將一層樓都定下來!”
六福偷瞄了眼皇甫策小聲道:“那怎麼成!陛下想要微服,若那麼大的動靜,到時候只怕全帝京都心知肚明瞭!陛下許是不知道,自這衛小郎在帝京上了幾次街,帝京的娘子們都是聞風而動,有些人脈的才能在這順河樓包個廂房,豈不知樓下和街上的小娘們更多!”
大雍與南樑一般,皆是以貌取人,不管男女老少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從不避諱,當官之人必須要容貌過關,且不得有隱疾或是殘疾,擲果盈車也乃雅事。
泰寧帝搖頭一笑:“都雲這衛小郎有先祖衛玠之風儀,朕還當做誇讚,不想竟是真事。”
皇甫策嗤笑了一聲:“皇叔別裝了,又沒有這等的天分,何必演得這般的累心?若你當真不知道,這太子洗馬的位置豈能是說給就給?”
泰寧帝挑眉:“這些傳聞,大多都是籠絡人心而已,說出衛小郎有先祖之風這種話的人,大多都與衛氏相知,能有幾分當真?衛氏雖是不曾入朝,但不可能永遠不打算入朝,該有的名望還是需要經營的,不過都是爲了有一日入朝罷了。”
皇甫策笑了一聲:“若皇叔說是意外,那就全當意外吧。這對孤來說,並沒有什麼損失。”
泰寧帝感覺十分憋屈,冷笑連連,口不擇言道:“你這才叫以己度人!朕何須這些婦人手段!若朕的心思,你與那王二成親之前都不要接觸了纔好!”
皇甫策挑眉:“原來這纔是皇叔的打算啊,可惜時不待我,天不假年……”
泰寧帝皺眉:“朕怎麼聽着這詞,用得那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