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的東城,車來車往最多的時候,是辰時上下朝的時間。雖說年底應酬多了起來,但大多都是晚上的事。晨後近晌的時辰,是東城一天當中最冷清的時間段。
王氏宅邸後院西北角最小的偏門,三個嬌小的身影,從門內快速的閃了出來,上了一輛停在一側的極爲普通的馬車。三人上了車後,那馬車半刻都不曾停下,快速的駛向了街道。
王夫人在望月樓正堂上,坐立不安的,時不時就要朝門口張望幾眼。又過了片刻,王夫人沉不住氣了,對身側的丫鬟道:“你去看看,老何家的怎麼還沒回來。”
秋槐點了點頭:“夫人稍安勿躁,奴婢這就去迎一迎。”
說話之間,一個很是壯碩的婦人,急匆匆的走了進門,不及喘口氣就道:“夫人。“
王夫人朝那婦人身後張望了一眼,不見再有人進門,目光露出幾分複雜,雖是舒了一口氣,可似乎有些失落道:“走了?出府可順利?”
王夫人看了秋槐一眼,秋槐小聲道:“奴婢去外面守着。”
老婦看秋槐離開,小聲的說道:“順利順利,夫人都安排好了,哪能不順利,該避開的都避開,保管沒人看見,剩下的我家老何辦事,您放心就是。”
王夫人咬着脣,好半晌才道:“你都安排好了嗎?讓老何父子安置好護院,不要着急回來。那宅院在鄉間,素日的防衛,可不能大意了,丫鬟僕婦都要安排咱們的人,萬不可讓家中的人聽到半分風聲!”
老何家的拍了拍胸脯,保證道:“夫人只管放心,老奴回來前,已將院子安置妥當了,只等二娘子住進去了。不過,時間匆忙,護院可能不夠,還要等過了正旦慢慢添置。宅院裡裡外外,用得都是咱們莊子上的人,老實本分,萬不會泄露出去。”
王夫人又不放心道:“老何父子先別回莊子裡,不然到時大人與大郎問起來,老何也不好隱瞞。這事咱們看似做得隱蔽,可大人與大郎何嘗不知道,我能用的人就你們這些陪嫁。他們父子萬一知道了阿雅的藏身處,只怕到時候還要將人給綁回來!”
老何家的忙道:“夫人放心,老奴會讓老何和大郎守在外院的。莊子裡年前也沒事,正月也是閒時,等過了正月再說。”
王夫人長出了一口氣,心有餘悸道:“阿雅從來沒出過遠門,我又豈能不擔心?可如今我不將人藏起來,又有什麼辦法?前夜他們父子幾人揹着我商量,過了正旦就要將阿雅送回本家的廟裡去!”
老何家的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怎麼能!這般的事讓二娘子在家中閉門思過,還不一樣,爲何非要送去那麼遠的地方?二娘子自小在帝京長大,多年不回一次鄉里,與那裡的人都不相識,大人哪裡是將人送回家廟,這和拋下二娘子有何區別!”
王夫人冷然道:“可不是如此!他們嫌阿雅礙眼,也不想想,如今我都多大年紀了,阿雅若是回了鄉,今生再想回來,也不可能了。肯定是大郎夫婦在大人面前攛掇的,阿雅若是在帝京,怕是誰提起來都要說幾句嘴,只有送回本家,人家見不到想不起來,才幹淨!”
“若非是聽了阿雅的話,我特特留了心,都不知道大郎媳婦已開始着手此事。呵!阿雅說得怎麼不對,若大郎媳婦心中有我這個婆母,或是大郎媳婦有半分心疼阿雅,就不會瞞着我私下裡幫他們父子做事!”
老何家的心知王大人父子處理這事也不見得不對,不管王氏,還是王夫人母家徐氏,將敗壞了聲名的娘子送回鄉中家廟,這輩子都不再接回來,是再妥當不過的事。若二娘子一直在帝京家中,人們一時半會也忘不了此事,下面的幾個娘子,早到了議親的年紀,雖是庶女,但好歹也是王氏的女兒,且王氏帝京族中的小娘子們更多,哪個不要嫁人?二娘子如此,是肯定要耽誤下面的娘子們出嫁。
王氏父子對此事的處理,也遠沒有王夫人說得那般狠心,若當真狠心或是沽名釣譽的話,二娘子的結果肯定不會是被遣返回鄉,或是入了家廟,可直接對外宣稱人病死或是自縊了,到時只說殉了節,反而能成全王氏的名聲。
“夫人消消氣,這事……咱們先將娘子藏些時候,大人和大郎君消了氣,到時候接回來就是了。今後如何,有您在,肯定要爲二娘子慢慢籌算。”老何家的年輕時生得五大三粗,乃當初王夫人的心腹丫鬟,雖沒有那幾人伶俐,但勝在最忠心老實,後來嫁了陪嫁來的老何,這些年雖不近身伺候了,但王夫人名下最大的莊園,還是老何夫婦管着,可謂深受王夫人的信任。
王夫人雖心疼王雅懿,可也知道老何家說的這些不現實,如今送走了王雅懿,雖是匆忙的決定,可以後王雅懿想回家,只怕也是不能。即便帝京的人忘記了這事,王雅懿回來也無法自處,一如當初所說,將來這個家肯定是王斂知知夫婦做主的,他們不喜這個妹妹,王雅懿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若換成一般人家的娘子,過些年嫁個鰥夫就是了,可王氏是什麼門第,這般的事是根本不可能的,若王雅懿露出半分這想法,家裡的人也會讓她一死百了,他們都是寧願讓王雅懿一輩子守在家中,也不可能讓她低嫁或是如此嫁出去了。
如今將人藏在外面,何嘗不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雖說王雅懿不管在何處,結果無非是一輩子不嫁,可王夫人深信,只要自己在帝京王宅一日,必然不會讓這個自小就苦命的女兒受委屈,誰想拿捏她也得能過了自己這一關,這也是王夫人不願意送走王雅懿回鄉的初衷。
“夫人!大事不好了!”春萍抱着包袱急匆匆的跑了進來,不及喘氣就連聲道。
王夫人臉色‘唰’一下變得蒼白,驟然站起身來:“你怎麼回來了?!可是大人或是大郎……不,是不是大郎媳婦截住了你們?怎麼就你自己,阿雅呢!”
春萍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二娘子!……纔出了主街,二娘子就讓停了車,說是在濟江銀樓打了一套首飾,自出了事後就沒有拿!讓冉荷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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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絞着帕子:“她什麼時候打了首飾!我怎麼不知道!人呢!阿雅人呢?!”
春萍哭道:“冉荷下去沒多久,二娘子要入廁,何管事不敢怠慢,找了個附近的酒樓,奴婢本是跟過去的,可二娘子不讓奴婢進去。奴婢等了一會,不見人出來,就進去了,哪裡還有人啊!奴婢急匆匆的出門,何管事說冉荷也沒有回來。何管事不敢耽誤,讓奴婢回來稟告夫人,他帶着何進找人去了。”
“冉荷!這個賤人!”王夫人咬牙切齒道,“當初我就不該聽阿雅哭求,一時心軟,饒了這賤人的性命!”
春萍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哭道:“這是在娘子的細軟下面找到的!”
“阿雅!怎麼什麼都不顧的……”王夫人抖着手接了過去,打開了封漆,薄薄的一張紙,上面只寫了短短的幾句話。王夫人看着看着就紅了眼眶,吧嗒吧嗒的落眼淚,好半晌才抖着手將信裝了回去,放入了衣襟裡。
老何家也白了臉,輕聲道:“夫人,現在是找人要緊,可不是哭的時候!”
王夫人驟然醒悟過來:“快!快派人去南城找找洪哲家住何處!”
春萍乃王夫人的心腹丫鬟,自然知道這其中的事,忙道:“奴婢也想到了,方纔就讓老何就去了南城打聽去了!夫人……奴婢總感覺這事不那麼簡單,細軟雖還在,可裡面的值錢的首飾與銀兩都已不見了!二娘子絕非臨時起意!”
老何家的輕聲道:“夫人,這信裡都寫了什麼?”
“阿雅不知着什麼迷,說不願意老死家中,要嫁給那個洪哲!還說家中耽誤了她的親事,才致如此!她這般的怪怨……半分都沒有顧忌這個家,只怕心裡還怨着我!說什麼不再是王氏女!這……這可怎麼是好!說走就走了,若是找不到人,或是被人騙了,可如何是好啊!”王夫人說着說着,頓時淚如雨下,大哭了起來。
老何家忙道:“夫人快莫哭了,如今找人要緊!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若二娘子失蹤的消息傳揚出去,只怕……只怕二娘子可真就是死路一條的!大人哪容她嫁給那個人!”
王夫人忙擦拭淚眼:“春萍你快去,讓老許家的還有蘇嬤嬤都過來!”
老何家的忙道:“夫人吶!可不能鬧那麼大的動靜!咱們派人慢慢找,望月樓也沒人過來,以夫人的手段還是能瞞上半日!實在不行,咱們再想想辦法,還有幾日就要正旦,大郎君與大少奶奶肯定忙亂,也注意不到這些細節,讓老何先找着!”
“二娘子信中既然說去找那個人了,反倒是好事!那家人就住在南街上,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一會悄無聲息的將二娘子帶回來,只要大人不知道,一切都是大安!”
王夫人驟然擡眸,忙道:“對對對!你說的對!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洪哲拐騙人口,等找到了阿雅我一定饒不了他!……還有冉荷那小賤人!都給我等着!”
老何家的常舒了一口氣:“夫人快擦擦眼睛,千萬別讓人瞧出來端倪來!”
王夫人也是經歷了半生的風雨,很快將情緒收拾乾淨了:“咱們走,都待在此處,反讓人疑心,去前面等消息。”
春萍忙道:“奴婢去角門等着,若老何父子回來了,奴婢好告知夫人。”
王夫人瞟了眼春萍懷中的包袱,眉目輕動,挑眉道:“這幾件換洗的衣服還放回去,將阿雅的放貴重物品的幾個匣子拿來。”
片刻功夫,春萍就從裡面抱出四個匣子,除了少有的幾張地契,剩下的貴重首飾幾乎都在,少了不多的金銀。雖帶走了幾張地契,也不過是一套帝京的小院落,還有些田地,對一般人家許是筆財產,但在王夫人看來不值什麼。
這些東西雖都在王雅懿名下,可都是王夫人當初私下給置辦的,也是王夫人的人管着。帶走了地契,也不見得有用,不過既然少了這些東西,可見今日這事不知籌劃多久。王夫人恍然大悟,只怕前日王雅懿所說,是故意讓自己疑心的話時,就已經打着離開的主意了。
王夫人心中千思百轉,面上半分不顯,冷聲道:“放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