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宮,猗蘭殿內,冷香繚繞,溫暖如春。
榮貴妃被拆穿臨華宮大火之事,又被泰寧帝奚落,可精緻的臉上十分淡然,竟還輕笑了一聲:“陛下還知道此事啊。知道又如何?那謝氏本就是賤人!當年同爲貴族娘子,她不就是門第高些,便能衆星捧月,當衆撂臉奚落我!”
“她憑甚輕而易舉得到一切,士族的身份,誕下太子,太后之位!我偏要看她痛徹心扉,眼睜睜的看着所有的希望被折磨,被重傷,無能無力,甚至無法開口求乞!我得不到,她就不能有!”
泰寧帝低低的笑了起來,好半晌,才忍住笑意,勉強道:“同爲貴族娘子?也不知貴妃哪來的自信,敢自比謝氏的嫡長女?若朕記得不錯,慕容氏不過是跟着□□的從龍之功,莫說士族了,那些承認你們是新貴的,只怕心裡都要罵一句,暴富戶土財主。朕也就不明白了,朝中寒門也不少,貴妃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偏偏與王謝比?你們有什麼可比的?”
榮貴妃似乎被踩了痛處,忍不住高聲喝道:“皇甫澤!別那麼嘴賤!如今你的生死,不過我一句話的事!”
泰寧帝頜首:“朕不過是好意提醒貴妃,何必那麼生氣?”
榮貴妃無不幽怨道:“說起來,臣妾滅殺太子,還不是爲了陛下好。太子深恨陛下奪了他的皇位,又怎會老老實實的被圈禁後宮,一把火,一勞永逸多好?偏偏殺出個賀明熙!若太子身死,陛下可從五服外的族人當中認養子嗣,想要名正言順,也必然寄養在我的名下,哪裡還需要廢這份周折!”
泰寧帝不鹹不淡的開口道:“讓貴妃失望,是朕的過錯。”
榮貴妃嗔怒道:“可不是,陛下就是執拗,不管出了幾服,也都是皇甫氏的血脈,一個祖宗的,能差到哪裡去?弄個小太子養在身邊,將來是圓是扁,還不是任由我們磋磨?”
韓耀不屑的瞥了眼榮貴妃,端起托盤上煮好的幾盞茶水,雙手捧到泰寧帝面前,輕聲道:“陛下潤潤喉。”
泰寧帝拿起一盞茶,抿了一口,眯眼道:“韓卿好手藝,怪不得太子從小到大都喜歡喝你煮的茶。”
韓耀不禁揚了揚脣角,低聲道:“陛下喜歡就好。”
泰寧帝也笑了起來:“得得,朕不過與貴妃談談心,你們小輩犯不着跟着苦大仇深的,將你的茶,給貴妃娘娘還有你夫人,都送去嚐嚐。”
韓耀雖有些不願,還是輕輕的頜首,捧着托盤,送到了榮貴妃面前:“娘娘用茶。”
榮貴妃倒不客氣,示威般的與泰寧帝對視了一眼,接過茶盞來,抿了一口,當下面色就緩和了一些,眯眼笑道:“當真好手藝。”
韓耀也不多言,拿起托盤,不顧慕容芙欲言又止的神情,起身離開。
榮貴妃自然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中,不禁輕聲道:“阿芙若想喝,自去取就是了。”
慕容芙看了韓耀好半晌,目光幽怨,可到底沒等到韓耀回頭,忍不住起身,坐到了茶桌前。
韓耀雖是繃着臉,雖從始至終都不曾開口,到底還是遞給了慕容芙一盞茶。
慕容芙也不強求,接了茶盞,喝了一口,當即露出個笑臉來。
兩人的互動,再次落入泰寧帝與榮貴妃眼中。
榮貴妃也露出個輕鬆的笑來,正欲開口說話間,一個身着盔甲的禁軍急匆匆的進門,在榮貴妃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榮貴妃望向泰寧帝,含笑的眼眸,再次冷冽了下來,質問道:“陛下將大皇子安置何處了?”
泰寧帝似是很詫異,目光掠過那禁軍:“哪裡來的大皇子?”
榮貴妃冷聲道:“陛下少揣着明白裝糊塗!陛下如今都這般年紀了,也經不起折騰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泰寧帝瞭然道:“貴妃何時給朕喝過酒?難道不是毒嗎?”
榮貴妃噎住,微怔了怔,片刻後,不以爲然的笑了起來:“哦,陛下也知道了啊?那就不奇怪,本來早該毒死了,怪不得現在還好好活着。”
泰寧帝笑了笑:“貴妃去歲就算着朕的死期,可惜進不了太極殿急的團團轉了。朕就說,貴妃何時如此關心過朕,擋住明熙執意想知道朕的病情。可憐明熙信以爲真,多次在朕面前替你美言。”
“不過,朕又讓貴妃失望,雖是中毒頗深,還是被太醫救了回來。貴妃擔驚受怕了些時日,見朕沒查出來是中毒,也就放下來心。”
榮貴妃咬牙道:“陛下倒是能忍!這般深沉的心思,倒是臣妾小看了你!”
泰寧帝笑道:“你這才哪跟哪?朕在皇兄手下忍了幾十年,貴妃心思籌謀,所作所爲,與皇兄相比,不值一哂。”
榮貴妃道:“陛下胸有成竹又當如何,到底婦人之仁,合該得了今日的下場!”
泰寧帝笑了笑:“當年知道你乃滅殺太子之幕後真兇,朕不曾追究,你許是以爲朕是忌憚慕容氏朝中的勢力,纔不得不妥協。實然,朕歷來念舊,與你之間,雖無男女之情,但好歹相伴多年,又錯以爲你是被王府舊臣慫恿,才做下這般的糊塗事。如此,朕不予你皇后之位,乃爲小懲大誡。”
榮貴妃道:“陛下現在說出這些來,是求饒嗎?”
泰寧帝道:“朕爲何要求饒?即便你們想輔佐大皇子登基,尚需朕活着才能名正言順,只怕你們今日真正要殺的還是太子。”
榮貴妃挑眉一笑:“陛下還是那麼老奸巨猾。”
泰寧帝嘴角的笑意凝了凝,輕聲道:“比不上貴妃蛇蠍心腸。朕雖對貴妃歷來不屑一顧,可好歹還念夫妻之情,做夢都不曾想到,貴妃竟還巴不得朕死。那些慢性毒朕服用了兩年半,該是朕封你爲貴妃後的事。朕思來想去,貴妃犯下彌天大錯後,已甚爲寬容,可算仁至義盡,可貴妃哪裡來的狠心,對朕恨不得處之而後快。”
榮貴妃將茶一飲而盡,重重的放下茶盞:“好個仁至義盡!皇甫澤!你兄弟衆多,在□□時,就最不起眼最受冷落,甚至連個封地都不曾給你?先帝登基後,你在帝京遊手好閒兩年,最後他肯將你放出去,給予你圖南關的封地,還不是因爲你娶了我?!”
泰寧帝輕笑了一聲:“這些咱們都已說過了,貴妃繞來繞去,又繞了回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朕只說最後一次,不管我們爲何會成親,但那時朕只想娶妻,離開帝京。從此後不再踏入帝京半步,在封地過些悠閒的日子,最好能與貴妃舉案齊眉,攜手到老。”
“從開始,朕就不曾想過要從你或慕容氏身上得到利益。所有的一切,你自以爲的給予,也都是你慕容氏的野心!”
榮貴妃冷笑連連:“事到如今,陛下所說的本心,還有誰能證明?滿帝京可都知道,你誠王能出京,坐地爲王,該對我慕容氏感激涕零!一個閒置多年的王爺,說去鎮守圖南關,難道就靠你一雙手嗎?你的一切,都是我慕容氏送去的。誠王府的幕僚舊臣,有一大半是我父兄爲你招攬推薦!剩下的那些,也是王府有了底蘊,慕名而去的!”
“你十幾年不曾進京一次,與帝京官員之間的關係,誰來替你維繫?擁兵二十萬,是你開始就有的嗎?那是我慕容氏一點點的給你換來的?先帝之信重,光是你一個人張張嘴,或是夠聽話就能得到的嗎?”
泰寧帝道:“慕容氏所做一切,不管出於何種目的,朕都甚爲感念。是以,朕登基後,將慕容氏一門加官進爵,你們家中閒置的子弟,都已掛了官職,雖比不上王謝兩家的底蘊,但論起權勢富貴,也已絲毫也不遜色,這不是朕還給你慕容氏的嗎?這些若還不夠,可見你慕容氏之愚蠢貪婪了。”
榮貴妃憤然道:“少拿那些小恩小惠當說辭,我乃你原配之妻,即便與人通信也不過排遣心中苦悶,即便滅殺太子,陛下也是最大的得利者,我自問從不曾對不起你!皇后之位,本就該是我的,是慕容氏傾一家之力爲我換來的。陛下翻臉無情,用各種各樣的理由,不肯立我爲後!難道不是你欠我的嗎?”
泰寧帝似乎也動了真怒,冷哼一聲:“冥頑不靈!朕不想與你相互埋怨,讓小輩看了笑話。”
“我也不是要找舊賬的,不過是被陛下又繞進去了。”榮貴妃冷然我看向泰寧帝,“勸陛下還是趁早將大皇子交出來,不然這後宮之中,多是陛下沒見過的手段。”
韓耀聽聞此言,脊背驟然緊繃,攥住茶勺的手緊了緊。
泰寧帝雖怒色未消,可沒有半分緊張,甚至將空杯子再次遞給了韓耀,這纔看向榮貴妃:“朕說沒有大皇子,就是沒有大皇子,貴妃不信,查玉牒去。”
榮貴妃沉思了片刻,驟然坐起身形,厲聲道:“你敢騙我!”
泰寧帝冷笑:“說得好像貴妃不曾騙過朕一樣,有來有往,才叫夫妻。哦,忘了貴妃不曾扶正,妾室當算不得夫妻。”
榮貴妃惱羞成怒,擡手揮飛了茶盞,怒極反笑:“鄒虎!你去稟告高統領,說不必找大皇子了。待到宮中事了,從我慕容氏選個差不多年歲的童子就成。”
鄒虎正是方纔來的禁軍,聽聞此言,微微一怔,拱手道:“屬下這便去通知統領。”
榮貴妃想了想又道:“東宮如何了?”
鄒虎看了泰寧帝一眼,輕聲道:“回娘娘,東宮守衛乃陛下之親衛,有三百多人,個個忠心耿耿,將東宮護衛的如鐵桶般。禁軍在皇城也不過兩千多人,尚有保皇一……叛逆者衆。徐副統領一直在強攻,只怕還需要些時候。”
榮貴妃眉頭蹙得更緊,側目看向嘴角上揚的泰寧帝:“既然是陛下的親衛,何不讓陛下幫忙喝退?”
鄒虎忙安撫道:“太尉以爲陛下出面,反而弄巧成拙。三百多人,都是當初陛下從誠王府帶出來的私兵,可謂個個心腹。若見陛下受脅迫,只怕到時寧願魚死網破,也不肯罷手,反而助長士氣。此時,咱們的大軍尚未入城,皇城雖掌握了大半,但到底人心不穩。三百多人已夠棘手,陛下萬不可露面,不然反倒穩了那些人心。”
榮貴妃抿了抿脣:“高鉞身在何處?”
鄒虎輕聲道:“正逐宮搜索皇長子,攬勝宮這兩日住上了人,把守很是嚴格,高統領以爲皇長子該是在攬勝宮,已派人包圍了攬勝宮。那宮殿佔地寬廣,一時半會搜不完。”
榮貴妃催促道:“你即刻去告知高鉞,陛下這裡已是萬全,還需要加派人手拿下太子,以免夜長夢多!”
鄒虎頜首,壓低聲音道:“娘娘放心,屬下這便去回統領。門外有五十人,乃高氏親兵,太尉親自囑咐保護娘娘安全。”
榮貴妃面色和緩了不少:“知道了,去吧。”
韓耀望着鄒虎的背影,咬了咬牙:“陛下……”
泰寧帝擡手製止了韓耀的話,看向榮貴妃,若有所思道:“貴妃就如此信任高林?”
榮貴妃挑眉一笑:“怎麼?陛下吃醋了,又想挑撥了?”
泰寧帝嗤笑一聲,諷刺道:“你想從慕容氏的子嗣中挑選一個大皇子,怎知高林不想從高氏子嗣當中挑選個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