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你告訴我,他們去哪了,走的是哪條路?”
“哎,早就跟你說了多少遍啦。他們是去投醫,很快就回來的。”
“可怎麼去了這麼久?”女聲更加焦切、柔弱,“小哥,附近官兵多不多?”
“這跟官兵又有什麼關係?”小二狐疑地問。
傅昱說的不錯,善青果然醒了之後沒找到我們已經擔心成這樣了,眼見她因爲一時急切忽略其中的利害關係將官兵問出口,我趕緊衝進客棧拉住善青:“師姐,我們回來了。”
小二隨是懷疑,倒也沒再說別的話,先了簾子轉身往後堂去了。
善青閉着雙眼,緊緊回握住我的手:“去了哪?這麼久,害我以爲你們出事了。”
“怎麼會,我們都好好的回來了不是麼?”她的手竟然那麼冰,嚇了我一跳。
一直以爲我這師姐善青是很那般堅強的,從前都是我一刻都離不了她,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換過來。
“你們真去求醫了嗎?”善青摸到我手上的藥包,“怎麼,是誰病了嗎?小末,可是你淋壞了身子?卻是師姐不好,未照顧好你,還連你受累。”她說着竟真自責地打了自己一掌,快得我們都來不及阻止。
“師姐這,這跟你沒有關糸,何況,我們其實是去……”看她臉上赫然透出一通鮮明的手印,我心痛極了,纔要說話卻被傅昱及時拉住,他朝我擺了擺手,對善青附應道,“小末確實是病了,不過沒什麼大礙,大夫說服兩帖藥就好。你也是姑娘家,雖然有些底子,但到底身子弱,我們多抓了些藥,你也一起服了吧。”
他說的很是平常,好似真的只是給她抓了兩帖強生健體的藥。
想來是爲了避免善青胡思亂想,所以故意有所隱瞞,我也就不加點破,畢竟能不能還善青一雙明目尚不知曉,我也不想她到時候再失望。
但不知爲何看着傅昱對善青的事一而再地那麼上心,我這心裡卻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因爲傅昱到底出自名門望族,又一表人才,吸引芳心無數,總怕他今後三妻四妾委屈了善青罷。
“恩,原是這樣,多謝華沐公子一路上的照顧了。”
“哪裡的話,小末也幫了我一個大忙,哦,我這是陪她出來尋親妹妹的。”傅昱輕笑着,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善青愣了下,道:“親妹妹?”
我尤在想傅昱什麼時候跟我那麼親近了,都以小末小末地喚我,猛然聽到“親妹妹”三個字,意識到謊言要被拆穿,我立馬回神,打斷他們的談話:“師姐,我還有些話想同你單獨說,我們先回房吧,華沐公子啊,麻煩你讓店家煎好藥,回頭送我房裡就是了。”
不去看傳昱瞬時難看下來的臉色,我暗自偷笑着將善青拉到房裡,謹慎地關上門。
“小末,是什麼事那麼急?難道是九爺有消息了?”善青忽然睜開眼,雖然依舊無甚光彩,但兩天下來,她第一回衝滿頎喜地對我笑。
這笑容那麼美,讓我驚訝。
“不,不是。”我忽然結巴了,站到她身後揉了揉她那一側高腫的臉頰,“其實我只是覺得今天的那位大夫好似很眼熟。師姐你常常在九爺身邊,可有機會見到宮裡的御醫?”
“御醫我見過大半吧,府裡頭的嘉國夫人身子不好,有時咳血,九爺經常請旨讓御醫過來診斷的,怎麼了,跟這有關嗎?”
“是嗎?”聽到嘉國夫人,我心裡便是一緊。
“小末……”善青知我心思,勸慰似的拍了拍我肩膀。
“我沒事。既然這樣,師姐可有見到過一位氣質不凡的老御醫?”我將茅舍中老大夫的模樣形容給她聽。
“這倒沒見過。怎麼,你懷疑跟九爺有關?”善青十分肯定的語氣,讓我沒有什麼好再猶疑不定:“恩,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小末,藥熬好了。”傅昱的聲音從樓梯口一直傳過來。
善青道:“你快開門?讓他進來罷。”
我玩心一起,打趣道:“就不開了,讓他等着吧。”
果然見善青急道:“這可不行。人家被你騙得團團轉,一路又對我們多番照顧,可不能再欺付他了。”
我笑得一臉得逞,牙都咯咯響。
從傅昱手中接過藥,喝了以後渾身乏力、頭腦發脹,而讓善青和傅昱獨處我又不太放心,只好委屈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本以爲這樣睡一個晚上第二日必定四肢痠痛,不想我夜半喧譁聲吵醒,發現自己已經躺在牀上,還蓋着被子。
“官爺,我們都是正經的生意人,怎麼會窩欽犯?哎一一官爺,官爺……”樓下店家哀嚎着,卻依舊是擋不住官差的步入。
我心頭“咯噔”一下,警鈴大作。
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我掀開被子下牀,走到門旁一看,那挺立在門前,面龐肅然的不正是陳冕的得意門生,上回的新郎官何祺嗎?
朝廷竟然連才成婚幾目的將軍卻派出來了,這麼重視的陣仗,一定是尋九爺來的。由此可見,九爺還未被他們找到,還是安全的,我心底稍稍安慰了些。
“店家不要怕,我問你幾個問題,如實回答我便是了。”何祺道。
“是是是,官爺請問。我們絕對沒有窩藏欽犯哪。”店家的聲音有些顫抖。
“有沒有見過畫上這個人?”何祺眼神一示意,立刻有人把畫卷打開,在店家面前一示。
我猜得不錯,畫中人果真是九爺。
一眉一眼,溫和如水,畫得這般相像。
店家直搖頭。“記明白他的樣子,這不是欽犯,是當今康王,近日下落不明,皇上念在手足之情特地找尋的。這個纔是欽犯。”
又一幅畫卷打開,我猛吸一口冷氣。
除了一雙眼睛,竟好似善青走進了畫裡。
店家驀地瞪大眼睛,驚恐之色一閃而過,全身肌肉止不住地顫抖,明眼人一看便知裡頭定有原因。
“快說,是不是見過這個人?她現在雙眼瞎了。”何祺接過下人遞的茶,淺嘗了一口,淡淡地道。
店家煞白了臉色,抖得愈加厲害,完全就不敢說話。
何祺狀似漫不經心地催促:“恩?往哪個方向去的,有幾個人,這些說了有賞。”
“撲通。”
我驚惶地看見店家身邊的小二直直跪了下去,張口欲言。
何祺眯起眼,打量了他一番,道:“你來說。”
“不,不要說!”心口像被牢牢扯住,我不由後退兩步。
一隻有力而溫曖的手從後按住我,極低的話附在耳畔:“小末。”
傅昱。
我猛地抱住他,像是救命稻草一般。
善青盲了雙眼,我又不會武功,他是唯一能保善青安全的人了。
與此同時,客棧的大門忽然敞開,帶進來一陣涼風。
“店家,早上有兩位病人來我那問診……這是一一”竟是早上那位老大夫,依舊是一身粗糙的自布衣,長鬚鶴髮,飄然若仙。
我訝然,此時夜半三更,他竟會找這個時間岀診,實在岀人意料。擡頭看向傅昱,但見他抿了抿脣,神色淡然地望向堂中一切,並無驚詫之意。
發覺我在看他,他微微一笑,像在說別人的事:“整個客棧都被包圍了,我們暫時岀不去,除非,我們一起衝出去吧。”
老大夫不管衆官兵的目光,與店家道了一聲便緩步走上樓來,他走的很慢,年久的木板發出“咯吱”的響聲。
我急道:“可是我不會武功,師姐又盲了雙眼,要想三個人都走是不可能的了,還是你帶師姐先離開,若我沒事,一定去找你們,就定在醫館吧。”
傅昱不動,半晌才道:“萬一店家招出你與善青本就是一夥的,你打算怎麼辦?”
我摸了摸鼻子,笑道:“那我師姐就交給你了。帶她回宋賢樓。”
“我問的是你。”他咬牙切齒道。
我垂下頭:“轉告我師姐和許先生,我楊末,捨身取義了。”
場中,何祺的目光望向老大夫,像夜間的兇獸盯着獵物看:“站住。”
“你叫什麼名字?”
老大夫好像沒有聽到,依舊是往上走來。
“回大人的話,他是鎮上的大夫,他……”店家的話還未說完,“啪!”何祺一章打在桌上,裂開的一個角像有眼晴一樣直往老大夫這邊襲來。
傅昱皺眉道:“好深的內力。”
我哆嗦道:“比你如何?”
“短時間內難分高低。”
我再一哆嗦。
一個何祺就足夠傅昱對付了,何況我與善青的託累。
眼見那一角木桌乘勢生生擊在老大夫的脊背處,他整個人頓了一頓,猛得跌在一旁,吐了一口血岀來。若不是抓着圍欄定從二樓摔下去。看他一把老骨頭受這殘酷對待,見到的人多有不忍。
恐怕何祺只爲抓人,對無辜人並無心存憐憫之心。也許是他成親不久就被派出來徹查此事心中怒意不平,也可能是他本性若此,但我知,善青決不能落在他手裡。
“你們快走。”我推了他一把。
傅昱轉過頭,神色複雜地望向我。
“我不走!憑什麼你要留下!小末,你們走吧,這事本就與你們無關。”不知何時,善青從側面的窗戶爬進來,一臉怒意。
“師姐!”我還欲再說,她去撇過頭完全不想聽一個字。
時間已經沒有多少了,我的房間本就是拐角第一個,而蒐羅的官兵正拾階而上。我心急如焚,示意傅昱將其打暈。他爲難了一下,終於趁善青不注意,一掌將她劈倒。我鬆了口氣。但善青掙扎的動靜太大,想來何祺與樓下官兵都聽見了。
“你們一間一間的搜仔細了。”何祺指着幾個隨士,眼光直勾勾地盯着我房間的這個方向。
我忙拉起傅昱,跑去打開窗戶。就在何祺推開我房門的一剎車,傅昱帶着善青縱身躍岀。我心滿意足地笑了。
“快追!”何祺一眼就看見善青被人帶走,氣極敗壞地跺腳,“抓到的有賞。”
我站在一邊冷眼看着。何祺發現我的存在,轉身揮來狠狠的一巴掌:“是你放走了他們,你是同黨。”
“來人,把她也帶走,和那個老頭一起押回大牢!”
只是捱了一個耳光子,雖然差點站不穩,但我還能承受。好在只是關押大牢,何祺並沒有因爲暴怒而將我一刀砍死,換成是善青處境一定比我危險得多。
目送傅昱和善青的身影遠走,直到官兵再也追不上了,身上突然多出一個冷硬的木枷。
隨行的兵士七手八腳將我綁住,押至客棧樓下。
經過老大夫身邊的時候,我彷彿聽到一聲嘆息。我吃力地扭頭,對老大夫道:“對不住了老先生,害你進大牢。”
他的目光炯然一亮,然而後面的隨士很快就先將他帶走了。
陳冕確實是個能幹的人才,教出來的得意門生一點也不比他差。
何祺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物,當我與老大夫一同收監在一間不分男女的大牢裡,並且以爲無論是吃喝拉撒睡都要與老大夫同室的時候差點就要投降。
地牢裡陰森寒冷,我裹緊身上破舊的棉絮團,想老大夫果然經得起考驗。
他分明是一個大夫,沉着冷靜,卻又分明不是一個大夫而已,老實說,像他這樣被無辜關進大牢而一句怨言都沒有的大夫委實少見了些。
他背對我直挺着脊背,鶴髮中有幾縷青絲。
這樣的身姿,彷彿在我腦海深處烙印着,卻一時不能跟名字對上。
獄卒走後良久,他蒼老的脣慢慢吐道:“你看夠了沒有?”
“你——”我渾身一震。
這個充滿調笑的口吻,竟完全不像是年邁的老者。
我愈加肯定,一定在哪裡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