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人,不可無禮。”孟恆安一聲輕喝,“軍營之地,豈由你胡來?還不趕緊道歉?”
“道歉?”聶採青冷笑道,“是你們的人先出口傷人在先,爲何要我道歉。即便是殿下,也不能在別人背後隨意這般詆譭別人。”
宣承瑋皺眉,眼前這女子組不過是剛來,如何一眼就知道這裡有殿下?難道是故人?
孟恆安對聶採青矯捷的身姿剛有讚歎之意,卻聽她話語裡盡是對自己的不屑,不禁也有些惱怒了:“難道我說的有錯嗎?他們只是這般說了一句,你就抓住不放,就說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你……”聶採青立在看臺邊上,白皙的臉上被孟恆安一句話氣的漲的通紅。
“孟將軍。”宣承瑋背手轉身,對面聶採青略一點頭,“姑娘,孟將軍說話一直比較直接,但絕無惡意,還請姑娘別往心裡去。”
聶採青平時最討厭別人叫她姑娘,她偏執的認爲,無論是誰,稱自己爲姑娘,便是對自己的輕視。自己一身高超武藝,怎能和姑娘,這柔弱二字聯繫在一起?
聶採青轉頭近距離的打量眼前這男子,一襲鎧甲,一張冷峻的臉,映入聶採青的眼簾,挺拔的身姿,麥色的皮膚,刀削的眉邊,總是透着一股琢磨不透的神情,高挺的鼻樑下,薄薄的嘴脣時時抿着,深邃的雙眼,沒想到大半年沒見十一殿下,當年那個混世魔王竟變成如今這威風凜凜的樣子,倒讓她十分意外。
聶採青笑着說道:“在下不太喜歡別人稱呼我爲姑娘。”
孟恆安拿起自己的銀槍,一邊不斷擦拭着,一邊語氣帶着幾許嘲諷道:“難道你不是女的嗎?稱你爲姑娘有何不可?女兒家當什麼將軍,也不要上戰場的好,怪怪呆在閨房裡繡你的花吧。”
“我看孟將軍下是怕輸給女兒家吧。”聶採青冷笑着,從身邊士兵手裡拿過一把弓箭,向孟恆安挑了挑眉,“孟將軍,今日我必讓你知道巾幗不讓鬚眉,讓你知道什麼叫女漢子!”
聶採青一步上前,右手一拉弓,滿弓待發,對準最遠處的箭靶,簌的一聲,一根羽箭順着直線,硬生生的直插箭靶紅心。在等大家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又一根羽箭,直射紅心,緊接着第三根。三根羽箭,不偏不倚,全部都中紅心。
“好樣的。”麒麟軍中有人先開口吼叫了一句,緊接着讚歎聲一浪高過一浪。
聶採青把弓箭遞迴給士兵,趁衆人不注意,微微擡了擡胳膊。連發三箭,箭箭紅心,一箭比一箭需要更大的力氣和速度,聶採青的手臂有些吃不消,但倔強和不服輸的性子,她硬撐着,對上宣承瑋帶着訝異的目光。
這三箭中紅心,不僅在孟恆安面前挽回了面子,更是在麒麟軍面前,一展技藝,消除了他們對女子的輕視,就連向芷晴都忍不住投去欽佩的目光。
“姑娘今日前來是有什麼事?”宣承瑋也不兜圈子。
聶採青知道自己單憑几句話是根本就無法說服宣承瑋的,更不可能
留在邊境打仗,她上前一步附耳在宣承瑋耳邊輕聲說道:“十一殿下,我是採青。你現在別聲張,過會我自會證明自己身份。”
宣承瑋壓下自己的困惑,吩咐身邊的護衛,“來人,給這位姑娘安排一個帳子。”
“謝謝殿下。”
“殿下,這怎麼可以……”孟恆安急忙要阻止,但看到宣承瑋的眼神後又壓下接下來的話。
“箭術是行軍打仗最基本的,算不了什麼。”孟恆安收起對聶採青的讚歎,臉上又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等上戰場了,一戰便見分曉。”
“等着瞧。”聶採青冷哼一聲轉身而去,一甩手臂,不禁抽氣着,沒想到三箭拉弓的後勁這麼足,肩胛骨有些隱隱的疼。
聶採青的帳篷,因爲她來的匆忙,沒能及時準備,也只能先湊合着。不過宣承瑋着人在睡榻上鋪了好幾層厚厚的棉絮,聶採青坐在榻上,手撫摸着被褥,眼睛凝視着書桌前的那面銅鏡,心裡陡然升起一股暖意。
“姑娘。”帳篷外,宣承瑋立在簾外,“歇息了?”
“還沒。”聶採青從榻上站起,對着銅鏡理了理頭髮,“十一殿下進來吧。”
宣承瑋一彎腰,手一挑簾,身子已經閃進帳篷:“荒涼大漠,可還習慣?”
“恩。”聶採青此事卸下行軍時鎧甲,着一身素色煙衫,搭上雪白的雨肩,多添了幾分柔和,也不廢話,直接掀開面紗,赫然就是聶採青的臉,不過就是臉頰處多了一刀細微的刀疤而已。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宣承瑋看到聶採青的第一反應,竟是夏傲雪若是知道這個消息,知道聶採青還沒死,該有多高興?
“一言難盡。”聶採青也是一臉的茫然,“祁氏我也不知道是誰救了我,那人一身面具,而且把我從太子手中救下後直接送到山裡,從未出現過。”
“父皇知道你還活着嗎?”
“除了你,再無其他人知道了。”
“那你有什麼打算?”
“就如你今日看到的這樣,在邊境殺敵,你知道這是我一向的心願。”
宣承瑋沉默不語。
“就當是爲了惜時,幫我完成這個願望好嗎?若是惜時在,她肯定會支持我的。”
宣承瑋心裡一疼,他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當初離開大都時候,看到夏傲雪和宣承希那情深的樣子,心痛如絞,甚至都不能呼吸。回到邊境後,他每日每夜都在思念中度過,經歷過戰爭的洗禮,他也和以前變了許多,不再向以前那樣無視生命,也懂得珍惜和尊重,甚至他還在想,若是自己深愛的女子得知自己的變化,是否會多看自己幾眼?
“你好自爲之吧。”宣承瑋只說了這句,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不會說出去的,但她自己要做到不會被別人發現。
聶採青笑得有些賊兮兮的,就知道搬出惜時最管用了。
“一會讓軍裡的大夫來給你檢查一番。”宣承瑋又補充了一句這才離開。
久等那軍醫不來,聶採青累極了就和衣睡了下去,睡夢中卻似乎聽到了久違的笛聲,她驟然起身,細細凝聽了會,豁然起身尋着那笛聲而去,找了一圈,卻發現那笛聲來自不遠處的山丘上,有一抹修長的身影在吹着笛子。
大漠的星光似乎格外亮,而今晚的月光更是將四周都點亮了,聶採青渾身就好像定住了一般,一步一步朝着那聲音走過去,反覆說着:“是你嗎?是你嗎?”
而那山丘上的人影也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將橫在脣邊的笛子放下,轉過身來,看着快步朝自己走來的倩影,他周身氣息一緊,心裡某一處啪啦一聲,好像開始融化了。
聶採青透過稀疏的縫隙,四目終於穿越了幹山萬水的阻隔,別那間,時光輪轉,覆水回溯,記憶裡寒潭清寂的雙眸和眼前孤清默立的男子重疊在一處,如影如幻,如花似霧。
他也靜靜的望着她,手裡拿着短笛,悠遠的目光穿透了脈脈光陰、悲歡離合,同樣由震驚而起,轉向複雜的難解,終於靜靜的停駐,似乎都凝固在了這天長地久的時刻。
聶採青望着霍青藤,那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她甚至不知該用何詞語去形容。就像是沙漠上的旅人仰望海市蜃樓,就像是被離棄的孩子與睡夢中遙望家鄉恍若不可相信的幻象,卻又舍不礙移開目光,渴望着,卻又知道無論如何都無法得到。
她半啓了脣,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開不了。朱脣邊含着顫抖,一點點的擴大,勾起,坑蜒,幾欲破碎,卻終究凝成一彎笑來,笑紋還沒升到眼底,兩行清淚就已落下,順着顫抖的笑意,一行行的滾落尖尖的臉孔,眉宇間隆起欣慰和滄桑的悲歡。
聶採青突然發足狂奔,衣衫如同淡遠的素蓮,隨着她的奔跑而飄飛,她雙膝軟弱,耳中轟然作響,越過了砂石,越過的沙丘,終於氣喘吁吁的站在那裡,卻只感覺一切如同一場浮雲落幕,不真切的令人心慌,她從未想過會和霍青藤重逢。
還沒待她開口,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霍青藤將聶採青緊緊擁在懷裡,甚至自己身子都有些微微發抖,他突然間是那樣的害怕,不同於死亡,不同於流落,他一生堅強,心智堅定,平日裡嬉鬧,唯有兩次如此害怕。第一次,是在聶採青瀕臨生死邊緣然後忽然失蹤的時候,第二次,就是現在,他多害怕這一切都是夢,等他醒了眼前的女子又回消失不見。
聶採青離他那樣近,近的可以嗅到他的呼吸,烏黑的雙眼望着他,似乎想從他的臉上挖出兩個洞。淚波流溢,她強自鎮靜,卻還是忍不住伸出顫抖的手,似乎要去輕觸他的身形。
這是眉,修長的,微微上挑,卻從不曾真正的眼高於頂不食煙火,這是眼,以前總是帶着點不屑的目光看自己,這是嘴,每次從他嘴裡說出的話都會讓自己暴跳如雷。
霍青藤捧起聶採青的臉,下一刻脣就貼了上去,從開始的小心翼翼,到後面的肆意狂掃,似乎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證明懷裡的人是真實存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