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上的女子聽到聲響,拉着繮繩,一個跨步而下,卻也不上前,站在馬邊微微一笑。
這邊馮氏臉色早已變了,祁氏先反應過來,急急三步並作兩步跨門而出,邊走邊笑道:“臣婦不知公主殿下光臨,一時不察,竟然公主殿下在門外候着,臣婦有罪啊。”
那溫暖如光的女子正是月氏公主琪琪格,聽到祁氏故作姿態的惶恐不安不斷念罪,心下不由大笑,這老太婆,果然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人。
琪琪格只是淡淡地說了句:“丞相夫人客氣了,我今日前來是找惜時的。”她環顧了四周一圈,笑道:“不想今日這雲府門前倒是格外熱鬧。”
祁氏聽聞,這才環視四周,不看還好,一看更是驚了一跳。
琪琪格身後不遠處,一輛馬車安靜的停在那,趕車的是太子府裡的人,之前北安容有次回雲府,就是他趕的車,好像喚作老趙,而且那馬車車軲轆上有麒麟的雕刻,普天之下,只有太子的馬車才能雕刻麒麟。那馬伕一直站在那不動聲色。
而太子府的馬車後面,還有一輛馬車,但從那馬車上,看不出身份,只有一婢子低眉垂目站立在一邊,馬車也很是普通,看不出什麼來路。
今兒這是怎麼啦?皇親國戚一個接着一個,成羣結隊的來,都在這雲府門前扎堆了?
琪琪格看出了祁氏的疑惑,沖走出府門的夏傲雪招招手,待夏傲雪走近了,才讓阿蘭上前。只見雙手捧着綾羅綢緞上前,那綢緞如天蠶絲般光滑,陽光下竟然熠熠發光,折出五顏六色的顏色,琪琪格侃侃而談:“聽說這是前幾日南瓊上貢的孔雀錦,皇上賞了幾匹給凝貴妃,貴妃娘娘又給了我一匹,可我自小不愛穿這些雅緻的衣服,哪有身上的騎裝舒服?便想着如此別緻貴雅的孔雀錦,普天之下,怕是隻有惜時穿上才得其精髓呢。”
夏傲雪細細看了阿蘭手裡的孔雀錦,看向琪琪格的眼神裡就多了幾分感激,這樣貴重和精緻的布匹,琪琪格怎麼會不喜歡穿?以後嫁給太子,參加宴會數不勝數,這孔雀錦卻不是每次都有的。她這樣做,不過是爲了給自己在這丞相府提高些地位罷了。
而那邊,二太太馮氏看到這孔雀錦,倒吸一口氣,這孔雀錦,就是準太子妃北安容也不過只是得了一匹而已,沒想到這公主殿下來大宣才幾天,竟然和這小賤人關係如此之好了?
祁氏心裡自然也不舒服,大心下一番計較,換成一副笑臉,上前說道:“公主殿下真是有心了。不過,只怕我家惜時無福消受。”
“哦?不知是何原因呢?”
“回公主殿下。”祁氏態度更加謙卑,“前幾日容兒也得一匹孔雀錦,聽說已讓宮裡的繡娘連夜趕工,準備在過年後的皇天祭祀上穿戴。容兒過年後就要行禮嫁與太子,既然太子妃已經有了,只怕惜時再穿,於理不合。”
琪琪格想想,這祁氏所說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若是和太子妃穿一樣成色的衣服,不免又會被人以此爲藉口,找惜時的麻煩。
而此刻夏傲雪已是笑了起來,聲音也不緊不慢的響起:“惜時要多謝公主殿下的一番好意,既然這樣,惜時就卻之不
恭了。”綠波聽到這話,也上前將幾匹孔雀錦接了過來。
馮氏看惜時很坦然的吩咐奴婢接過孔雀錦,大怒道:“惜時你好大的膽子!太過放肆!大太太剛剛已經說過,太子妃也有這孔雀錦,你是什麼身份,如何和太子妃相提並論!”
夏傲雪微微吃驚的模樣,深邃的眼眸似乎蒙上一層霧水,滿含委屈道:“二太太,我是惜時啊,是府裡的三小姐。我是什麼身份難道二太太不清楚嗎?莫不是夫人懷疑父親大人明知我不是他的女兒,卻依舊養在府裡,是在質疑父親品性嗎?”
“你……”馮氏一時如魚在哽,竟是找不到合適的話回擊夏傲雪,之好悻悻的拂袖站在一旁。
琪琪格暗下疑惑不已,上次在賞花宴只是感覺到府裡的人對惜時都不友善,今日一見才徹底明白,已經不是不友善了,而是厭惡到了極點,甚至都在處心積慮的對付她!琪琪格忽然來了興趣,面上不動聲色,也暫時不開口說話,她要看看惜時,是如何收拾這場面的。
“誰說要拿這孔雀錦做衣服了?”夏傲雪鼻子輕嗤一聲,“姐姐將這孔雀錦的看重,未必別人也是。我只是想這,後院我的廂房簾布有些破舊了,用這孔雀錦拿來遮窗,也是別番滋味。”
“你……”北秋姍一時氣結,那孔雀錦當簾布?虧她想的出來,這幾匹孔雀錦,可就是南瓊一年的上貢,南瓊屬於蠻荒落後之地,唯一拿的出手的便是這孔雀錦,每年都是花很多心思在製造孔雀錦上,每次上貢後,這數量有限的孔雀錦一般都只會留給皇后貴妃這樣的級別。
“惜時!”祁氏不由惱怒的大喝一聲,“切莫如此不識數,公主殿下送你東西是你福分,別如此不知好歹。”
夏傲雪輕輕然一笑:“把這孔雀錦當一回事的,那這便是人間極品錦繡,如果不把他當回事的,只怕拿來當簾布,也算是看的起它還有點利用價值。”
“你……”馮氏氣的臉都綠了,祁氏臉抖的都抽筋了,而丞相府其他在場的下人,無一不驚訝不已。
眼前這三小姐,和以前完全天差地別,現在的她不僅說話犀利刻薄,讓人無法反駁,更是周身有很濃的清冷和肅殺氣息,讓人不敢靠近。
若不是太多人在場,琪琪格顧忌着自己公主的身份,她早已放開哈哈大笑了,此刻她竭力忍着笑意,嘴角微微上揚,之前怎麼沒看出來她如此鄰牙利齒,一個漂亮的轉身,提胯上馬,說道:“既然是送給三小姐的,我的心意已到,至於如何處置,自然是惜時說了算,其他人也是干涉不了的。琪琪格先告辭了。”
短短兩句話,再次強調了惜時是丞相府三小姐的身份,最後一句話,堂堂的月氏公主殿下,馬上要嫁給太子做爲平妻,竟在一個臣子的庶女面前,自稱閨名,這何嘗不是一種看重和保護?
阿蘭也緊隨其後跨上另外一匹馬,臨走前又不忘加了句:“三小姐,有空隨時來陪公主!”
琪琪格前腳剛走,然後,後面那輛馬車也開始騷動了。
祁氏還沒開口,後面太子的馬車車伕已經將馬車裡一箱一箱的東西往下搬。或許是丞相府很久這麼熱鬧,周圍
一些過往和居住的在附近的百姓,三三兩兩的都有些好奇的在不遠處觀望。
“太太。”那車伕老趙搬完最後一箱,有些氣喘道,“這些是主子讓奴才送過來給幾箱珠寶首飾,還有一箱是三小姐愛吃的琉璃紫酥,吃完了吩咐一聲,主子都備着呢。”
祁氏扶額,有點頭大,這是要收還是不收呢?
老趙繼續說到:“夫人也莫擔心,主子會尋個合適的機會,向皇上求賜婚,給予三小姐側妃之位,不過還請在這之前,三小姐稍安勿躁,有些事還是要等到成婚之後纔可。”
一語既出,周圍已經是炸開了鍋。那老趙的話不算響亮,卻偏偏每個字都落到了周圍人耳裡,頓時百姓議論紛紛。
“你們聽車伕那話,不就暗裡說那丞相府的三小姐狐媚太子嗎?”
“就是啊,什麼叫,有些事還是要等到成婚之後纔可做啊?”
“那還用說,自然是那顛鸞倒鳳之事。”
“注意言行,好歹是太子和丞相三二小姐。”
“太子一身正派,只怕這丞相府三小姐,便是狐狸猸子轉世,專門來禍害人的。”那人言語之間十分狎褻,衆人雖有所不恥,卻又覺得他說話有幾分道理,眼前這三小姐,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爲何得太子看重?除了狐媚功夫,還真想不出是爲什麼。這樣想這,連帶着看夏傲雪的眼神也不由多了幾分厭惡。
那人繼續說道:“準太子妃深悉三小姐的狐媚,一心勸解太子,但也抵不過這三小姐狐媚功夫的厲害啊。”
“阿四,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啊?”
那人原來喚作阿四,他嘿嘿一笑:“我家那口子是太子府裡燒飯的,別看她只是燒飯的,但這丞相三小姐勾引太子之事,整個太子府上下無人不知。不信,你們大可去問問太子府後院的護衛,三小姐是不是經常半夜從那出入的。”
“唉,不是個美人胚子,卻不想是禍國殃民的命,莫不是和那慘死的明珠公主一個德行?”
夏傲雪眼底閃過幾分戾色,帶着幾分殺氣的眼光,直直的盯着說話的那人,不論那人說多狎暱,多下流的話,夏傲雪都無動於衷,但他偏偏說了夏傲雪此生最最介意的四個字,禍國殃民。
是的,她出生的時候,也有人這樣和她的父皇說,說她帶着命帶煞氣,命主天狼星,留不得。但父皇疼惜她,不捨得殺她,掌上明珠般的疼了她這麼多年,卻不想整個夏陽國,還是敗在了她手上。
亡國後,她揹負着深深的罪惡和內疚,可她的仇人卻偏偏不讓她這麼輕易地就死去。這種要命的內疚和無力感,每日每夜都折磨着她,讓她不敢大聲笑,怕笑的大聲了,就驚醒那些沉睡在地下的亡靈,會讓他們氣的從地下跳出來指着她鼻子罵道,禍國殃民的東西,你害死了多少人,你有什麼臉面在這笑?同樣,夏傲雪也不敢哭,她怕一哭,自己會變得軟弱,她也早已明白,眼淚沒有任何用處,只會讓人更加看不起。
所以夏傲雪只會冷淡的面無表情,忘了怎麼去真心實意的笑,忘了怎麼去淋漓盡致的哭,也不知道拍案而起的怒,更不明白無可奈何的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