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發不說話了,臉色鐵青,嘴角往下撇。
他學歷本來不高,中專出身。在改開初期,中專可是高學歷。那時候很多學習成績好的人寧肯上中專,不到20歲就出來工作,掙錢鋪貼家裡也不願意上大學。
甚至到了九十年代,很多地方還是這樣。
所以王成發一直看不起大學生,認爲他們眼高手低,都是擴招上去的,沒什麼真本事。
比如說定向生徐佳,之前他犯的那個錯誤要是換成別人,頂多會遭遇王成發的冷眼,但換成他就捱了一頓臭罵。
吳冕?那個別人家的孩子?王成發老早就看他不順眼。但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多人上趕着來八井子這種鳥不拉屎的小破地兒拍他的馬屁。
至於任海濤說的什麼比計算機還要精準,每一步都精確到……這種話在王成發看來就是拍馬屁,還是那種根本不要臉的跪舔!
“對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任海濤猛然間一拍桌子,嚇了在場所有人一跳。
王成發正在腹誹吳冕,不自覺中帶着小小心。被任海濤嚇了一跳,心臟砰砰砰的直跳。
“別一驚一乍的。”湯主任說道,“都多大歲數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
任海濤這種不把人際關係當做核心,臨牀上一心鑽研業務、不會做人的醫生多了去了,其實醫院主要的脊樑就是他們。
真是那種八面玲瓏、業務水平精湛、背後有人的醫生,一早就當了主任或者去機關走仕途,不會像是任海濤一樣至今還是一線值班人員。
要麼就是專注人際關係,不鑽研業務的二流子。
王成發被忽然間的咣噹聲嚇的心臟病差點沒犯了,他惡狠狠的瞪了任海濤一眼,心想這貨真特麼的是個舔狗,不知道又換什麼花樣拍馬屁。
不過吳冕能給他什麼,值得這麼不要臉的生拍。
“到底怎麼了海濤?”湯主任問道。
“老湯,不好意思啊。”任海濤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他內心情緒的激盪。
“湯主任,你不是麻醉的人可能不知道。你們幾個,我問你們。”任海濤看着幾個小護士,問道,“手術室備藥,有沙丁胺醇麼?”
“怎麼會有噴霧劑……”一個小護士隨口說了半句話,馬上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點。
醫大二院手術室都沒有沙丁胺醇噴霧劑備用,可是剛剛急診搶救的時候,吳老師下口頭醫囑,那瓶子沙丁胺醇就活生生的出現在最應該出現的位置。
我去!
搞臨牀的人被提醒了一下之後都意識到了這一點。
那瓶沙丁胺醇噴霧劑到底是哪來的?
連醫大二院的手術室都不會常備的沙丁胺醇噴霧劑,八井子中醫院竟然有?
這怎麼可能!
“哮喘發作時情況較緊急,寂靜肺給氧失敗,給甲強龍80mg也沒那麼快速起效,血氧飽和度下降後就考慮緊急使用腎上腺素了,腎上腺素對哮喘發作還是有比較好效果,但同時會增加心率,增加心肌耗氧量。”
“不是說腎上腺素對患者只有好處,藥物麼,是藥三分毒。關鍵點在於什麼藥,什麼時候用,用多少。”
任海濤激動的渾身微微顫抖,連說話的聲音都開始抖起來。
在親身經歷搶救的時候並不覺得什麼,只給他留下一種吳冕吳老師搶救的時候鎮定自若,有大將風範的“錯覺”。
可事後經王成發提起來,自己開始不斷覆盤,這才找到了一個又一個的細節。
每一個細節,對於任海濤來講都是驚喜。
就像是莫名其妙出現的沙丁胺醇噴霧劑一樣,這種細節到底有多少,任海濤根本不知道。
可就這麼一個不起眼、要不是事後覆盤自己根本不會注意到的細節,現在看卻是搶救成功的關鍵所在。
“要是沒有沙丁胺醇噴霧劑的話,肯定只能用艾司洛爾這種β1受體阻斷劑,它對β2影響比較小,所以只能選擇靜脈小劑量的注射。”
“難道是吳老師自備的?”一個小姑娘懵懂中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有可能,但是他怎麼知道患者有可能犯哮喘?”另一個姑娘順着猜下去,“難不成說吳老師有哮喘?我聽人說過,哮喘患者纔會常備沙丁胺醇,犯病了就噴一下。”
“好可憐,那麼年輕就有哮喘。”
“說什麼呢,誰告訴你吳老師有哮喘的!人家結實着呢!當年在國內的時候,每年馬拉松的冠軍都是他。”
姑娘們開始爭論起來,任海濤充耳不聞,他努力回憶着經歷的一切,那瓶沙丁胺醇噴霧劑的確如同天外飛仙一般出現在手術室。
捋了兩遍,還是沒什麼結果,任海濤把時間線往前推。
病房,手術室,吳老師進來,自己彙報患者情況,像是面對主任查房的時候一樣。吳老師一直和和藹的站在一邊,看自己術前看病人。
他聽完病史之後……好像和身邊的楚教授說了一句什麼,楚教授隨後出去了。
想到這裡,任海濤又把這段細節重新回憶了一遍,最後確定吳老師的確和楚知希耳語了兩句,隨後楚知希去做什麼事情。
這樣的細節平時根本不可能注意,但此時想起來卻證明了一點——沙丁胺醇噴霧劑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在手術室。
一種連醫大二院手術室都不會常備的藥物,八井子中醫院只有兩個術間、很少做大手術的手術室自然也不會常備。
那就是吳老師從自己的彙報中聽出來什麼,去讓楚知希備藥。
這種小概率事件,吳老師並沒有說,因爲發生的機率太小。所以做了準備就行,要是用不上,可能自己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個細節。
真是……神來之筆!
吳老師牛逼!任海濤激動的腎上腺素亂飆,眼睛有些溼潤,多巴胺都要溢出來。
都說人越年輕就越是熱淚盈眶,任海濤不是因爲年輕,而是他隱約看到了某種更高層次的東西。
雖然還不清晰,但這輩子只要能見過,自己在專業上的高度就不一樣。那種存在無法形容,可是真的好美。
幸好自己來了,見到了,領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