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可能是結核性質的。”吳冕道，“一會患者檢查回來，找呼吸內科會診，麻煩您提醒一下……”
“吳老師，我仔細問了一下，最近患者有進行性消瘦，沒有盜汗和發熱。”樑主任說道。
“等等看吧。”吳冕道，“樑主任，您先忙着，我這面還要去找循環科的高主任。”
樑主任有些忐忑、迷茫，他知道自己表現的不好，竟然在吳老師面前出現了漏診。
這事兒說大就是大事，患者經過對症治療，過幾天不見好轉或者好轉後很快出現呼吸困難的情況，再來醫院檢查發現右側胸腔滿滿的都是胸水，自己怎麼解釋？
患者要是和善點，糊弄一下就過去了。跟她解釋說先有的膽囊炎，後有的胸腔積液，積液是回家這幾天出現的，估摸着也沒什麼事兒。
雖然患者也有可能明白事情不對，但一是懶得計較，二是覺得醫生也不容易，就這麼過去得了。
可要是碰到不理解的，抓着自己的問題直接投訴到醫務處，怎麼都是個小麻煩。
關鍵是！
自己最近這些天聽說了一些事情，猶豫彷徨，一直到現在還沒最後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吳老師今天估計是來看看情況，沒想到一個膽囊區壓痛的患者就出事了……
樑主任也很無語，估計自己去八井子的想法變成泡影。雖然吳老師幫着自己排了一個雷，但這種雷在醫生一輩子的路上有無數個，跳槽的機會卻屈指可數。
樑主任很鬱悶，他送走吳冕和薛院長，繼續出專家診。
哪怕心情不好，依舊得打起精神，應對一個又一個的患者。有多少年的經驗在，樑主任也沒有因爲上一件事情就產生對自己的各種懷疑，依舊是該怎麼看病就怎麼看病。
很多醫生在一兩次看病出現誤診的情況後，會出現一種懷疑、否定自己的心裡活動。不管怎麼做都覺得是錯誤的，無論怎麼心細都覺得遺漏了什麼。
這種情緒相當致命。
有些人出現心理疾病，就此沉淪下去，甚至脫離臨牀，只能做一些其他工作。
樑主任是多年老槍，不存在這種心理活動。他只是很鬱悶，不斷的告訴自己八井子那面也未必有多好，吳冕吳老師以一己之力很難在短時間內把一家醫院推向輝煌。
自己已經快五十歲了，而吳老師週歲明年才三十，他有的是時間看着一家醫院成長起來，但自己不行。
還是在醫大二院老老實實的當自己的主任，學術上沒什麼前途，在省內開展ERCP，成爲省內的龍頭……之一，掙點錢，過幾年就退休。
也只能這樣，樑主任不斷的給自己做着心理建設，驅除剛剛誤診帶來的陰霾。
過了1個小時，女患者拿着肺部CT回來，右側肺臟消失了2/3，片子上顯示有大量胸腔積液。
果然！
看到片子後，樑主任並沒有直接讓患者去呼吸內科就診，而是讓她等自己一會。
看完其他患者，樑主任仔細研究這名年輕女患。
她二十三歲，看着皮膚有點白，帶着些林黛玉般的嬌柔與輕微的病態。
沒有腮部泛紅，並沒有教科書上寫的那種最典型肺結核的腮紅情況。
《紅樓夢》裡是這樣描述的，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露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能把肺結核寫出一種浪漫的美，不愧是古典名著。
浪漫主義詩人拜倫曾對其傳記作者Thas Moore說：“我寧願死於癆病……因爲這樣女士們都會說，“瞧，可憐的拜倫，但他的死卻是多麼受人矚目！”
因爲得了肺結核的畫着皮膚蒼白，臉頰微紅。因爲蒼白皮膚作爲底色，所以腮紅更加顯眼。
可是眼前這個小姑娘卻完全沒有這種體表特徵。
再往下看……咦？不對，氣管好像有偏移。
樑主任也不確定是自己真的看到氣管偏移還是因爲看完肺部CT片子後的主觀感受。或者說是吳老師剛剛說了有氣管偏移，自己這才覺得有問題。
上下打量了足足3分鐘的時間，樑主任把視診做到了極致。看的年輕女患有些害怕，要不是樑主任看着很和藹，診室的門開着，外面人來人往，她肯定早就害怕的逃走了。
這名醫生上下打量自己，是不是色狼？看着年紀挺大，面相和藹，不覺得有多色。
樑主任視診做完，只有氣管疑似左偏能證明是肺結核。但一般情況下，肚子疼的患者誰會去看氣管呢？
“小姑娘，你最近有呼吸困難麼？”樑主任回頭看閱片器上的片子，輕聲問道。
“沒有……”年輕女患見樑主任不再盯着自己看，終於鬆了口氣，“主任，我沒事吧。”
“你先等等，我問你幾個問題。”樑主任皺眉看着片子，“發熱，這個問題我問過你，是吧。”
“對，我最近沒有出現過發燒的情況。”年輕女患很肯定的說道。
“午睡麼？每天午睡後會不會有大量出汗的情況？”
樑主任問的是盜汗的情況。
盜汗是中醫的一個病證名，是以入睡後汗出異常，醒後汗泄即止爲特徵的一種病徵。
“盜”有偷盜的意思，古代醫家用盜賊每天在夜裡鬼祟活動，來形容該病證，即每當人們入睡、或剛一閉眼而將入睡之時，汗液象盜賊一樣偷偷的泄出來。
一般肺結核的患者都會有午後盜汗的情況。
年輕女患搖了搖頭，很肯定的否定了這一點。
樑主任很鬱悶，沒有呼吸困難、沒有盜汗、沒有發熱、只有疼痛後纔會出現咳嗽。
最後一點陽性體徵，自己考慮也是膽囊區炎症牽扯膈肌、胸膜出現的正常生理反射。
哪怕是吳老師已經說明了情況，讓患者做了一個肺部CT，確定大概率是肺結核導致的大量胸腔積液。可是樑主任回頭再想，要是自己再一次接診類似患者，除了大面積篩查肺部CT之外，也沒什麼好辦法。
難道說這就是編寫《診斷學》教科書的吳老師恐怖實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