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源軟倒在地,很不想相信,老祖一直在借容家子孫的精氣過活,可是腦子裡,又有另一個聲音,在不停地說,是真的,是真的……
蘇淡水走到他面前,“容城主,說吧,你家的老祖,平時都藏在什麼地方?”
藏什麼地方?
瞄到老祖留下的那張畫皮,容源面帶驚恐,“祖詞……正樑的……的仙畫裡。”
飛淵迅速在身上拍了一張破規符,一閃而沒。
蘇淡水看着面如死灰的人,“起來吧,帶我們一起去看看。”
“仙子,我我我,我真不知道。”
容源整個身體都是抖的,“我我……我家真是……”
“城主其實已經認定了,又何必自欺欺人?”蘇淡水聲音淡淡,“帶路吧!”
古仙滅世既然可以有雷霆上人,可以有陰尊,那再出一個這樣妄想以吞脈之法,重回世間的也不奇怪。
“蘇仙子,我們……”
白老夫人慾言又止,“我們也一起嗎?”
“一起吧!”蘇淡水溫聲,“這一路上,若不是老夫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們也沒辦法推斷出那麼多。”
尤其是容家,掌一城之權,可是後院女子,有夫卻等於無夫,並且一代不如一代,實在不能不讓他們懷疑。
“不敢,那個人……”
“他不是仙,墮入了魔鬼之道。”
蘇淡水知道他們顧及什麼,“與我們一起,雖然有風除,但你們單獨,可能更危險。”
“一起!”
“一起!一起!”
容源被城衛一點也不恭敬地拽起來,還沒走兩步,城主府所在的中街,突燃大火,漫延的速度極快,慘叫聲在火裡此起彼伏,那似乎要毀掉一切的大火把所有人都駭住。
管妮一直扣在袖中的破規符,終於用上了,神識涌遍全城尋找容赫的時候,手上的法決連出,大火被生生地剝離出來。
“滅!”
恐怖的的火焰在她一言之中,消得乾乾淨淨。
這一手,把所有人都鎮住了,仙家手段,一直在他們的想象裡。剛剛容赫的出手,雖然兇險,卻是近身搏鬥,他們並沒有看到炫麗的法決。
但現在……
除了還要城衛攙扶的容源臉色更白外,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地往盧悅三人那裡更靠近了些。
成仙,是望天城祖祖輩輩的野望。
現在要在他們這一輩實現了嗎?
火劫中逃出一命驚惶不已的人們,顧不得所有,全都衝出了家門。
“容源,把你家老祖的事,都說說吧!”
十息太快,管妮的神識沒在城主府,找到逃了的容赫,“他每次出來,大概都有多長時間?”
“不……不清楚。”容源的身體,感覺越來越無力,“之前的容家,並不知道,他與我們的關係,只知道他叫祖先生,每次容家把持不住望天城的時候,他……他纔會出來。”
“那你又是何時知道的?”
“我知道的……遲!”容源再無一點城主形象,老淚橫流,“白老夫人和陸先生去找你們的時候,我……我才知道他的身份。”
可憐,他還在求老祖宗,助他再當男人,再傳血脈。
“嗚嗚嗚……”
容源陷進傷心痛苦裡,乾脆就由城衛拖着,“老祖說,他是因爲我們,才死都不安心啊,啊啊啊……”
原來,全是騙他們的。
容家一世世的先輩,把老祖宗當神一樣供着,結果……
“別哭了,”盧悅好想嘆氣,“容瑆呢?”
虎毒不食子,可是有些人,就是比畜牲還狠毒。
攤到這樣的祖宗,誰也沒辦法。
因爲有曾經的谷正蕃,她倒比其他人,更寬容一些。
“瑆兒?”容源愣愣擡頭,“壞了,瑆兒在城主府。”想到某事後,他踉蹌着想跑起來,可是未到五十的他,沒有城衛相幫,連正常走路都不行了,“仙長,救救我孩兒呀!”
話音未落,一張似絹似畫的東西,裹着容瑆,從城主府上空急掠而逃,飛淵緊隨其後,幾次撕扯而不開。
“爹……,救我!”
空瑆慘叫的聲音,向遠方滑落,容源心膽俱裂,“瑆兒!”他突然甩開城衛,發足狂奔,“瑆兒,瑆兒……”
只是他的叫聲再慘烈,容赫也沒理。
“師姐,你陪盧悅,我去看看。”
管妮原先不敢亂動,是怕那個老妖怪有什麼了不得的手段,滿城的百姓,她們要護,盧悅被人家盯上,更要護。
但現在,對方似乎逃了,她也就不用擔心這裡了。
看着管妮如風飈走,蘇淡水緊蹙了眉頭,拉着盧悅不敢有一點鬆手,朝呆下來的衆人道:“誰是城衛長?挨家挨護敲門,儘量把大家集中到中街去。”
“仙……仙子是怕那人還要回來?”
關敬祿這一會的臉色也非常不好看。
“靠近我們的,怎麼樣,我也能護衛周全。”蘇淡水丟給他一句,“其他人,帶上容源。”
那場大火,雖然被管妮滅得及時,可是受傷的人,一定也不少,所以,中街她是一定要去的。
大家很快分頭行動。
……
飛淵和管妮,到底被破規符的十息時間侷限住,人家不跟他們打,裹着容瑆總是忽東忽西地跑。
來的時候,他們其實沒想過,這片絕地還有這樣的人物在,所以,雖然盧悅會畫破規符,卻因爲時間問題,因爲眼睛和神識的問題,統共只有了五十幾張。
他二人心急如焚,卻不知道,裹着容瑆的容赫,同樣心急如焚。
這裡的靈氣未復,按理,就算五水的分魂轉世,也不可能,沒有一點制約。
可是,那個男修也就罷了,以爲不能出手的女修,居然滅了他補充魂力的殤火,現在還追來。
雖然沒一會,管妮和飛淵二人接力用破規符,可容赫真的撐不住了。
養靈畫裡裹着的容瑆是他最好的退路,但現在……
咯吱吱……
“啊!”
一直在恐懼中清醒的容瑆,被自家老祖宗在越裹越緊的靈畫裡,揉成了肉泥。
不過,沒有一絲血水流下,血肉毛髮,盡被容赫吸收。
叮!叮叮叮……
這一次輪到管妮帶着飛淵,她手上的劍,橫七豎八地朝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越來越小的養靈畫砍去。
嗤!
紛亂的劍氣,似乎有兩道斬到了它,容瑆之前穿的衣服,飄飄蕩蕩地落下。
“哼!既然你們非要找死,那就怪不得本君了。”
養靈畫化成了容赫似實又似虛的身體,只是現在他,髮髻散亂,猙獰又扭曲的臉上,滿是狠戾,沒有仙人形象。
一直以來,他防得最多的,還是五水,卻沒想到,五水沒等來,卻被這些不知隔了多少世的小輩們,逼得連後路都毀了。
……
正在用培元丹化開的靈水,救助燒傷百姓的蘇淡水,感覺到遠方那浩蕩又恐怖的動靜後,與盧悅一齊變臉。
“按我的方式救人,你們……哪都不要去。”
蘇淡水在身上拍下破規符,一邊拉住盧悅急衝出去,一邊連打數個結界甩在身後,罩住望天城。
遠處的天空,被無數青色布幕絞動,若不是還能聽到不時的劍鳴聲,盧悅和蘇淡水都要急死。
唳!
紅光滿天,鳳凰叱鳴。
東之角和西之角的冰鳳火鳳,一齊震翅。
天地之間的動靜,它們自然感覺到了,但現在,屬於人族那方的漫天紅光,對它們有種特別的吸引力。
“昂……!”
“吼……!”
“嗷……!”
青龍江的另一邊,諸神獸齊鳴。
青山綠水中,點點光芒再次重聚,五水也在虛實之間明明滅滅的身體,終於現於山頭。
他望着這邊在鳳凰火中左突右衝的青色布幕,不由笑了,擡腳間一閃而至。
“容赫,你果然還在。”
“五水!”
滿面猙獰的容赫連退數千米,咬牙恨聲道,“你都沒死,我憑什麼死?”
“小友夠了,”五水擋到管妮等人身前,兩手連抓,把罩住這數萬米天空的布幕輕輕一拉,天地都輕靜了。
飛淵捨不得身上僅剩的最後兩張破規符,在管妮和自己上,各罩個金鋼符,依言落到才趕來的盧悅和蘇淡水身前。
“這是我的。”
容赫看到自家寶貝,就那麼被五水抹了印記,氣得眥睚欲裂。
他算天算地算人心,就是沒算到,與絕地有緣的,居然是四個仙人。
偏偏,他們在沒靈氣的地方,還能動用靈力。
而他……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靈力,快要耗盡才奪來的子孫精元。
“你的?”
五水冷笑一聲,“這是尹直門尹家的青天幕,怎麼是你的?尹素素死前說的清楚,她與你,沒有干係。”
又是尹素素?
容赫真希望能回到過去,對她不是那麼手軟,讓她還在癡迷於他的時候死去。
“我是她夫君,她死了,她的東西,就是我的,尹直門是我的,青天幕當然也是我的。”
“阿彌陀佛!尹直門可以是你的,但青天幕,不能是你的。”
五水宣了一聲佛號,“此物乃神仙居之物,是幽陽仙子,借予尹素素保命的東西。”
“放屁!照你所說,幽陽後來怎麼不敢朝我要?”
“阿彌陀佛!”五水臉上一片悲憫,“她沒朝你要嗎?容赫,若不是尹素素早前給她發信,青天幕借你一萬年,你以爲,你能保着它?”
什麼?
容赫臉上一陣扭曲。
他一直不明白,之前那麼癡迷他的女子,最後怎麼能那麼狠心。
既然對他好,爲什麼不能一直好下去?
“五水,你拿了青天幕又如何?神仙居不在了。”
看到五水古井不波的臉上,閃過痛楚,容赫真是太高興了,“幽陽死了,曦和死了,神仙居里所有的人都死了。”
“阿彌陀佛!”
五水雙手合十,宣了一聲滿含悲痛的佛號,“她們沒死,她們……回來了。”
“哈哈哈!”
容赫大笑,“回來?五水,你還是這麼天真啊!紅塵萬劫,天道無常,她們怎麼回來?”
“……”五水合十在胸前的雙手有些發顫,青天幕化成的髮帶,就在身前飄動,他好像看到,那個在幽陽助舞中,玩起劍舞的女孩。
雖然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見到她的真面,可是……
“哈哈哈!”
容赫很高興,這麼多年後,還能刺痛五水古井不波的心,“五水,當年情濃時,尹素素跟我說過一個有關曦和的故事,你要不要聽啊?”
“……”五水望着有些癲狂的他,不發一言。
“那一年,羲和過仙人二衰劫,她那樣驕傲的人,連過二衰劫都跟別人不一樣,聽說爲了速過,斬魂三處,其中一個,在紅塵中當起了一家酒鋪的掌櫃。”
什麼?
五水面上大變。
“聽說,她在那裡遇到了一個和尚,”
容赫知道,打是打不過這些人的,現在想要活着逃出,只能趁其不備,“那個和尚一文沒有,大冬天的差點凍斃在她的門外,她救了那和尚,管吃管喝還管住,那和尚跟她說,他會還俗,可是結果……”
容赫仰天大笑,“那和尚其實是借她過紅塵劫。”
“阿彌陀佛!”
五水低頭,再次深宣一聲佛號。
“紅塵劫啊!笑死我了。”
若不是下面的四個小輩,都在望着他這裡,容赫真心覺得,這是一個馬上逃的好機會,“五水,你知道嗎?曦和因爲那個和尚,過二衰劫的時候,差點沒被雷劈死,要不是天演仙子未雨綢繆,幫她先請了雷宗雷霆上人的幾道遮雷符,那一關,她就過不了了。”
“……阿彌陀佛!”
五水其實懷疑容赫的嘴裡,有沒有三成的真話,可是在生命的最後,哪怕是假的,他也想多聽聽。
“呵呵!阿彌陀佛?”
容赫笑,“曦和過二衰劫,本來就處於心動期,你說,那個和尚最後跟她說,仙丹有別,他只是過一場紅塵劫時,她能是什麼表情?”
什麼表情?
五水的脣角抖了抖。
當偷兒,被人四處追殺,神仙居先找到他時,那個人……,最開始可是一點也沒留手。
最開始,她是恨他的吧?
不管怎麼樣,在她過二衰劫時,他拿她應紅塵劫,就是不該。
可是,理智上這樣想,五水的眼中,卻慢慢泛起了一絲淺笑。
雖然,她趁他傷重的時候,又把他暴打了一頓,可是最後,還是給他治傷了。
“五水!”容赫看他的樣子,忍不住也含了笑,“你的紅塵劫,是你此生最想回味的東西吧?你——對得起你的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