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兒,悅兒,今天好受些了嗎?”
溫暖粗糙的手,覆在額頭,盧悅終於有些回過神來,眼前的女子,梳着圓髻,穿着青色的粗布衣裳,正一臉擔心地望着她。
“悅兒,乖!娘給你帶了雞絲粥,吃點再睡啊!”
盧悅一怔,原來還是這個娘疼她,過來接她輪迴。
張張口,嗓子堵的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眼睛只隨着方二孃轉。有多少次,在鬼幡之中,回覆清明的時候,她都無數次的想起,方二孃在國師府的大殿一頭撞死的樣子。
方二孃麻利把粥剩好,轉身輕輕扶起盧悅,幫她靠好。又把被子掀開點,見到腿上終於沒再滲血,鬆下一口氣,“劉大夫說,沒傷到筋骨,只要不再滲血,過個幾天,肉長好,就沒事了。你一個人在家,可不能亂動,要是碰着了,再出血,肉一時長不到一塊兒,可有得罪受。”
盧悅看着左小腿上的纏着的東西,腦子有些亂。
方二孃沒聽到盧悅的反駁聲,見她臉上呆呆的,心中疼得緊,“你放心,我已經跟五夫人說過了。她也幫我們跟左統領打了招呼,以後,再不用跟着十三少爺。”
五夫人?那不是她的親孃嗎?盧悅再次傻呆呆地打量自己現在住的地方。一幾一椅一櫃,再加上自己的小牀,地面上能轉三個人就算不錯了。這是自己當幡鬼時,最愛回憶的地方。
方二孃見她這般打量,心裡抽痛,“乖悅兒,娘餵你。”
下意識地張開口,一口熱粥到得腹中,盧悅雖不明白,自己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卻無比珍視與方二孃的互動,哪怕只是夢中,她也不願方二孃因爲她,餓着自己一丁點。
“娘,我自己來,您也吃點吧!”盧悅拿過粥碗,連往自己口中倒了兩大口。
方二孃看她吃得香,欣慰不已!受傷的這兩天,盧悅一直昏沉沉的,現在能這樣吃粥,真是太好了。
“慢點慢點,還有好多呢。”方二孃也給自己弄了一碗,“今天晚上十五少爺說吃雞絲粥,結果做好了,他被國師大人罰在祠堂了。”
不用說,都是廚房的人一齊分了好處。
盧悅放慢吃粥的速度,細想自己現在是怎麼回事?腿上的傷,是十一歲那年,被十三少爺谷令釗剛學出的水箭術給弄壞的。
當年受傷後,一直難受。自己學了四年的輕功,連十三少爺剛學的水箭都沒避過,真是無用之極。
自暴自棄下,原本頂多半個月的傷,愣是反覆裂開,養了兩個月。再出門的時候,人送外號廢物六指。
不動聲色地又動了動右手的第六指,盧悅現在嚴重懷疑起,那老和尚的佛法能有這麼厲害嗎?當年自己被那個國師爹認回,因爲討厭兄弟姐妹們不喊小八,只喊六指的樣子,生生拿刀削了的。
腿上傷口那裡,再次一跳一跳的痛起來,盧悅皺眉放下吃完的粥碗,“娘,再過六天,是不是皇帝的五十大壽啊?”
“是啊!”方二孃也緊喝兩口,放下碗筷,擦手掀開被子,給她輕輕揉腳。活絡血脈,免得長時間不動,整條腿都麻了,“明天,府裡的主子們,大都要去皇宮準備。娘可以早點回來。”
看着娘幫她認真揉腳的樣子,盧悅心中一顫。只聽說人死後,在過奈河橋時,會先回到自己死前的地方收腳印……。
可現在,她卻回到了出事的兩年前,自己十一歲時。摸摸胸口,心臟有力的跳動,還有手心的溫度,無一不提示着她又重活了一遍。
“……娘,別揉了,我不麻。”盧悅伸手止住方二孃的動作,“明天不用急着回來,廚房的李嬤嬤向來愛拿雞毛當令箭。要是被她看到,告訴六夫人,令則小姐不在,五夫人護不住您的。”
上輩子,六夫人就藉機,打了方二孃五板子,還扣了三個月的月錢。月錢事小,捱了板子,還要照顧不利於行的自己。一直到半年後在大殿撞死,方二孃的身體都未完全回覆。這也是她當幡鬼後,清醒時最後悔的地方。
“唉!令則小姐去靈墟宗才一年,五夫人就沉靜了好多。”方二孃並未放開她的腳,低着頭還是輕揉着,“悅兒,等你傷好,多往五夫人那轉轉。”
那個娘?盧悅胸間一痛,沒有回答。
“五夫人今天還在跟我念叨你,這次的傷藥,也是她特意拿來的。要不然,豁了那麼大的口子,都不知要流多少血。”
從小到大,她都不知聽自家娘說過多少五夫人對她好的事。因爲生來六指,常被人指指點點,難得五夫人沒有因此看不起她,還常常賞點東西。
盧悅垂下眼簾,上輩子,那個娘沒正式相認的時候,尤其是令則小姐去了靈墟宗,無數次的說要收自己當乾女兒。
呵!好一個乾女兒。
“娘……,我們要一直這樣嗎?”
“什麼?”方二孃終於擡起頭,以前自己一說去五夫人那,悅兒都是開心得很,今天這般沉默,莫不是怪五夫人沒給她出氣?
“……娘!”
盧悅捂住臉,四個月後,谷令則進階煉氣高層八階。因爲靈氣外流,她師父花散真人就查出她有一絲雙生互流的體質。那邊雖然幫她解了麻煩,可那位便宜老爹還是因爲她,認回自己。
爲了幫五夫人脫罪,方二孃一力擔下所有。說什麼,她與五夫人同時生子,她生下了死胎,爲幫夫君盧勝傳下一點念想,就偷換了自己。
真相是什麼?第六指不可抑制地動了下,她的親孃想在便宜爹面前,永遠保持完美。
一想到養母要因爲那樣的親孃,被活活逼死,盧悅就受不了,“娘,爹走的時候,國師府不是發了安家費嗎。再加上這些年,您攢的,我們一起離開吧。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我們買個百來畝地,蓋兩間房,做一方小地主。”
方二孃愕然,上前輕輕把她摟住,“悅兒,是十三少爺那邊的人,又嘲笑你了嗎?”
“嗯!”溫暖的懷抱,讓盧悅答應得話裡帶着濃濃的鼻音。再不走,不僅娘要死,她也會死的。娘是爲了親孃自裁,她呢,她是被便宜老爹扔下來,幫他的一大家子,拖延時間的炮灰。
“娘,我們走吧,他們老是笑話我。明明十三少爺那天看上的是張豔,他們卻把我推出去了。”
盧悅知道方二孃有多疼她,只有她把處境說得慘到隨時送命,她纔可能離開她自幼服侍的五夫人。
“……娘!我和他們一起學武,可他們哪一個,都不像我這樣。……衆位少爺小姐,也因爲我當過幾天令則小姐的侍女,老是找我麻煩。以前,以前我沒敢告訴你……”
欲說還留的話,讓方二孃腦補的非常厲害。因爲比別人多長了一個手指頭,一生下來,就不被親孃待見。在這國師府裡,哪怕五夫人關照着,她日日照看着,明裡暗裡,也受了別人不少白眼虐待。
小時還能回來哭哭,八歲以後,可能也知道自己不能幫她出頭,受再多的傷,都沒回來哭喪着臉了。現在突然這樣,一定是真得呆不下去了。
“……好,娘帶我家乖悅兒走。我們去找個民風淳樸的地方當地主,娘也給我悅兒買奴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