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紅梨壓海棠
剛結束一場亂戰,京城的局勢多少混亂,繁雜的聲音嘈嘈切切,仿似琵琶錯彈。
空氣中縈繞着似有若無的血腥味,也不知有多少生命消逝而去。
兩相站立,許久無言。
“哥。”終是我先無奈的開了口,上前一步,擡手攀住他的肩膀,雖然姿勢多少曖昧,卻終是逼迫他與我對視。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楊少臨別扭的低下頭,不着痕跡的退了一步,仍是避開我的注視。“十五公主看上的,不過是我這張臉。”
這話說得極輕極輕,我自是不信,楊少臨臉上的冷意卻因此加深了幾分。原來,他僅是說給自己聽?
我啼笑皆非,輕嘆,“哥,這話你到如今還相信嗎?”
最初,蕭冬茜癡纏住楊少臨不放時,畢竟仍是女兒家,臉皮稍薄,說不出喜歡的話來,便放言說自己喜歡的是他的臉。
這事到後來,連我都已知曉……楊少臨究竟多愛鑽牛角尖?
楊少臨不答。好半晌才重新軟軟的應,嬌嫩的語調陰陰啞啞,也不知藏了多少心思,“月回,這事你別管。”
“我無法不管。”又急又快的說完,察覺自己失態,馬上又放柔了聲音,“哥,這個理由,可說服不了我。你做過的那些事情,莫不是以爲我不知道嗎?”
“她告訴了你?”楊少臨疏忽擡起頭,面色微沉。此番轉變,使得他精緻到極點的容顏,更是嫵媚多情,唯獨那雙脈脈含情的桃花眼陰沉不定。泄露了主人的心思。
我實在忍不住冷笑,“茜兒的心思。你真的不知道?她與極能隱忍的皇姐不同,愛恨都寫在臉上,遇事只喜胡來,寧願攪得所有人不得安寧。唯獨面對你,從來不曾假借他人之手,又豈會尋求我的幫助?若她當真求過我,依我這愛管閒事的性情,又豈會放任你們鬧騰到今日?”
知我所說屬實,楊少臨多少有些慚愧,抿脣不答。
“何況。你找來的那個美男子。可真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絕色。那樣的人被你找到東沂城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近乎碎碎唸的說完,我忽感額角抽痛,憶及當初的事情,我只覺荒唐。
蕭冬茜說。她喜歡的是楊少臨的臉。
爲了逃避她,不知楊少臨花了多少心思,竟然找了一個容貌更在他之上的男子來。若不是親眼所見,實難相信,這世上當真有人能俊俏過楊少臨去。
而且,還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也不知楊少臨掐住了那人的什麼把柄,他對楊少臨言聽計從,果然便利用自己過人的容貌去勾引蕭冬茜。
沒錯,就是勾引。
只是。楊少臨料不到,那口口聲聲說着只愛他絕色容顏的女孩,竟然會對容顏在自己之上的男人不屑一顧。
那美男子對蕭冬茜百般討好,想盡一切法子哄蕭冬茜,始終得不到她的眷顧。
美男計徹底失敗後,任誰都能知道。蕭冬茜絕不是會被美色所惑的人。只不想,楊少臨竟還停留在此處。
這當真是所謂的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我頭疼的厲害。
可憐蕭冬茜一番癡心,竟從最開始就被徹底誤會了去?在楊少臨心中,女人只如此膚淺?還是他仍然被過去所困?
“哥,若茜兒愛的不止是你的容貌,還有你的人……你因何緣故要拒絕她?”既然如此,還不如直接問清楚。
他再糊塗,也斷無可能,從不曾看清蕭冬茜沒掩飾過的真心。
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楊少臨的桃花眼閃了閃,精緻的面容似蒙上一層淡淡的光芒,眉眼精緻,幾可入畫。
“哥。”見他許久不答,我頗爲惱怒的催促。
楊少臨輕咳一下,擡眸看了我一眼,桃花眼中蒙着一層迷霧,仿若剛從回憶中清醒過來。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麼,眉目間竟顯現出幾抹風流。
模樣雖動人,眼底卻沒有多少笑意。
猜不透楊少臨心中所想,我心中砰砰緊張起來。若好事沒促成,反而棒打了鴛鴦該如何是好?
“公主她……太乾淨。”也不知多艱難,楊少臨面色不虞,咬牙擠出這幾個字來。
“啊?”我一時驚愕,蕭冬茜……太乾淨?
這就是他要拒絕蕭冬茜的理由?
太乾淨?有沒有搞錯?!即便嫁過數次人,乾淨這倆字也僅是用來形容蕭冬辰,絕不是會出現在魔女蕭冬茜身上的詞彙。
似蕭冬茜那般會興致勃勃觀看他人洞房花燭的人,與乾淨搭得上邊?莫非,這就是所謂的情人眼中出西施?
若不是楊少臨的表情認真,根本不似說笑,我幾乎要以爲他在敷衍我。張大了嘴脣,好半天都沒能找到詞來反駁。
這本不是笑話,我卻有捂着肚子,仰頭大笑的衝動。只驚楊少臨要惱怒,才堪堪忍着。
末了,憤憤的擡手拉扯下一旁的綠葉在手中揉碎,乾脆就豁出去,“你所說的乾淨,指的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
他該不會什麼都不清楚,就一頭栽進去了罷!
沒料到我會如此鎮定的說出此種出格的話語,楊少臨呆住,然後眉頭一皺,“月回,即便你已嫁人,這種話……”
“哥,打住!”我忙繳械投降,舉手喊停,“這事我們事後再論,如今我必須知道你對茜兒的心思。”
“你知道了又怎麼樣?”楊少臨輕笑,脣邊含了淺笑,笑容卻未達眼中。竟,也是獨立於世的寂寞。
記憶中,楊少臨總是笑吟吟的,很少會在我面前表露出真正的心思來。如今這模樣,只能說明他已心緒大亂。
亂便亂,兩情相悅,何不乾脆承認?
“哥,先回答我的問題。”他如斯受傷的表情,我哪裡還忍心,只念着不能半途而廢,纔不得不繼續追問下去。
楊少臨別扭的垂下頭,黑順的髮絲遮掩他的面容,好一會兒才緩緩吐字,“身體上。”
我笑,這次再不停頓,當即反問,“莫非你想找早爲人妻的女子爲妻?”
在這思想封建落後的古代,但凡是正經人家中未出閣的女子,身體又豈會不乾淨?
同時,心中又忍不住抹了把虛汗,還好他沒有回答精神上。蕭冬茜腦袋裡的污濁思想,一般人可跟不上。
楊少臨無言。
我便嘆,“照茜兒的脾氣,若是知道你拒絕她的理由是嫌她太乾淨,只怕當即會找人污了自己身體。”
“絕不能讓她知道。”楊少臨吃了一驚,身體抖了抖,桃花眼中閃過慌亂。
“我自然不會告訴她。”眼眸轉了轉,視線裡隨便一掃,我朗聲問,“哥,明人不說暗話,你分明就喜歡茜兒,爲什麼還要躲着她?”
嫌她乾淨?騙鬼啊!只怕,他心中仍舊留着過去埋下的坎。他自己邁不過去,也拒絕着別人踏進來!
與楊少臨相處的時間不短,他的心思,我多少能明白。
他之所以會留意九月,不過是九月從不曾將他擺在眼裡。他心高氣傲,不服氣之下才動了別樣的心思。這種目的不純的情絲,來得快,去的更是乾淨。
也許,是他心中執念甚深,仍放不下那早已嫁與他人的玉辰罷?又或者,其實早已放下,他卻固執的徒守住只有自己一人的夢境,不願醒來。
果然,楊少臨大驚失色,表情一變再變,又是擺手又是搖頭,“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十五…公主。”
他的表情是慌亂,眼神閃爍,嬌嫩的聲音疲軟無力,斷斷續續不成語句。這句話,擺明沒有底氣。
見他委實驚惶,我到底心軟,撇嘴,換了種問法,“哥,你覺得我聰明嗎?”
“最笨不過你。”楊少臨回神,勉強笑了笑,眼神朦朧,面容扭曲,也不知道有多少心思不在這裡,“也唯有墨白才願撿了你回去。”
熟悉的話語,讓我的額角抽痛。繼續撇嘴,“教不嚴,師之墮。墨白既是我的師父,本該對我負責。”
紅脣輕抿,笑顏動人,強詞奪理的話語被我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教不嚴,師之墮,這句話我會告訴墨白。”楊少臨含笑點頭,眼中總算帶了些許的笑意。
心中一驚,記起李墨白訂下的三十六條師訓,我腦門兒直冒冷汗。不敢讓楊少臨看出來,冷哼,“小心我去找彩兒要來迷藥,將你迷暈後扔到茜兒的房間去。”
楊少臨但笑不語,精緻的面容扶上一層寒霜,眼底黑氣沉沉,讓人心驚。
還是我先敗下陣來,尷尬的揪住衣角,使勁揉搓着,訕訕的將話題扭轉回來,“茜兒比之我,如何?”
“自該比你聰明。”楊少臨理所應當的應。
我嘴角抽搐,好半晌才忍住罵人的衝動,輕輕的喃,“連‘最笨’的我都能看出你喜歡茜兒,茜兒如斯聰明,又豈會不知?”
此番話語,總算讓楊少臨的表情大變,桃花眼一縮再縮,滿滿的驚詫。明顯的舌頭打結,吐出來的字不成調,“你…是…說……”
總算將楊少臨的注意力從我的事情轉移到蕭冬茜身上,我大大的鬆了口氣。面上仍舊不動聲色,笑若暖陽,“別以爲當局者總會糊塗,茜兒,知道你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