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在這個女人的周身描了一圈黃燦燦的金邊。
顯金一度以爲是自己老眼昏花,半蹲在地上,使勁搓了搓雙眼。
沒錯。
這個女人確實被一圈金光描了邊。
女人清冷垂眸看了蹲在地上的屎殼郎一眼,精巧的下頜一擡,身邊兩匹深棕色的高頭大馬便嘶鳴仰首躍衆而上,踏沙飛石之間,不過兩三瞬便至顯金身側,其中一個絡腮鬍彎鉤下腰,聽不出哪裡的口音,“得罪了!”
三字砸地,顯金兩隻胳膊被人反手撈起,老眼昏花變天旋地轉。
一隻屎殼郎,騰空而起,被高頭駿馬運送到遠離刀光劍影的空地。
屎殼郎如夢初醒,高聲叫道,“騾車!騾車裡還有三個姑娘!”
絡腮鬍往後胡亂搖搖手錶示知曉,撩開騾車一看,裡面是有三個女的,可其中一個,怎麼樣也不能叫做姑娘了吧?
絡腮鬍將騾車安頓好,翻身便投入戰鬥。
準確地說,這不是一場戰鬥。
是一場屠殺。
單方面的屠殺。
對方四個人,衝散了剩下的七八個光頭。
衝散之後,便是一場圍獵!
馬上之人,行事非常有章法,手段亦十分狠辣,手起刀落,錨定的是人的咽喉,幾乎盡數一刀斃命,刀光寒凜一霎便收穫一管噴射而出的血注和一條早該見閻王的爛命,馬蹄在空地上來回踩踏,專注於尋找剩下的活口補刀。
一抹粉藍色的綢緞,匍匐在地上,藏於血污與馬蹄中,瑟瑟發抖。
馬蹄快要踩到他了!
顯金咬咬牙,幾個健步飛撲過去,將陳敷一把撞開,哪知正好撞到陳敷身側,滿臉血污尚有一絲氣息的小光頭手上。
小光頭半癱在地上,奄奄一息,條件反射似的端起手裡的刀劈頭朝顯金砍來。
顯金腦中白光一閃,來不及思考,憑着求生的本能,反手將旁邊屍體身上插着的一隻匕首抽出,眼睛睜得大大的,狠狠地插進那小光頭的左胸膛!
“哐當!”
小光頭手中砍刀砸地的聲音。
溫熱的血,噴了顯金一臉!
顯金呆滯地下意識地舔了舔嘴脣的鮮血。
腥臭。
還帶有溫度。
陳敷屁滾尿流地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將顯金一把扯了起來,渾身發抖着將顯金藏到身後,聲音啞得像破鑼篩子似的,“別別看閉.閉眼”
顯金呆得如同一根木頭。
她.她剛剛捅了.人一刀
把人捅死了.
顯金艱難地嚥了口唾沫,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滿手的血污,鮮血順着掌心的生命線向下砸。
陳敷急得快哭了,“別看別看!髒!金姐兒!”
顯金腦子嗡嗡的,像有個罩子把腦袋、耳朵和嘴全都罩得死死的,只留下滿目赤紅的眼睛,陳敷的聲音密密麻麻的,像蟲在耳洞邊緣爬行,始終爬不進隔離的結界。
“幹得好。”
霎那間,如佛音灌耳,混沌褪去,世間萬物都清晰明瞭了。
顯金艱難地擡起頭。那個女人翻身下馬,雙手抱胸,昂着頭站在她面前。
“幹得好。”女人重複了一遍,口吻簡短利落,“人的心臟在左胸膛,與其胡亂戳個十幾二十刀,還不如一刀刺穿心臟,乾淨省事。”
又反手拿刀,給顯金比劃比劃,“或者割喉嚨也成,不過力氣要掌控好,力氣淺了頭皮連着脖子,一顆頭拖泥帶水,半天不掉;力氣大了,頭就飛出去了,跟蹴鞠似的直奔絡網,也不好看。”
顯金眼眶發澀:姐姐,您讓我安靜地緩緩成嗎?等一會兒再進行兇殺一對一教學,可以嗎?
待女人走近,顯金纔看清這個女人的相貌——非常貴氣,是的,貴氣。
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略帶小麥色的膚容顯得精氣神十佳,眼眸微微上挑,眼睛大而長,鼻樑挺直,下頜小巧圓潤,略有棱角的腮幫幫助她氣勢,平地添五米。
年紀應當在二十五至三十五,原諒給出如此模糊的區間——屬實因爲看皮相,女人未見絲毫紋路,但眼中的堅毅和淡漠卻絕非二十出頭的姑娘少婦可有的狀態。
“想來,也是你第一次殺人,技術不錯。”女人看顯金一臉慘白,額上大冒冷汗,便笑道,“也不算殺人,那死和尚被抹了脖子,終究會死,不算死在你手上。”
顯金張了張嘴,一句話也沒說出口,心頭因殺人見血的極度恐懼與不適,卻莫名其妙消散下去。
女人眼眸一掃,身邊兩個絡腮鬍轉身清理戰場。
戰功赫赫。
十三個和尚山匪全都下黃泉。
週二狗腰上被砍了一刀,腿上被砍了一刀;鄭家老大右臂被砍得見了白骨,鄭家老二身形最窄,算是殿後,沒有見血;陸八蛋見了血,臉上被劃了長長一道疤,一張臉血肉模糊,看上去很瘮人。
李三順沒受刀傷,只是跳下騾車時摔了幾個跟頭,顧不得看發腫的腦殼,轉身便將兩刀六丈宣抱在懷裡。
陳敷的心理傷害大於生理傷害,一直在發抖,嘴脣抖得說不出話來。
寶珠、鎖兒和張媽媽滿眼紅腫。
“.最近的醫堂在何處?”女人掃了眼李三順抱着的六丈宣,聲音低沉,“你家的夥計,需要立刻就醫。”
陳敷幾度張口,但發不出聲音。
顯金艱難地吞了口唾沫,連聲道,“在涇縣!但山上有座寺廟,名喚寶禪多寺,說是寺廟,卻是山匪紮營之地,這羣和尚便是從那裡出來的——我聽說山匪不會單獨行動,一旦山中兄弟失聯,便會出動人手外出找尋。”
也就是說,他們這幾個人解決這十二三個和尚不在話下,但一旦大部隊來襲,就算有馬有身手非凡的絡腮鬍,也只是杯水車薪。
顯金腦子漸漸清楚,“咱們如今兩條路,往回走,回涇縣;或立刻啓程,直奔宣城。無論選哪條路,路程都在兩個時辰以上。我建議回涇縣,我們是從涇縣出來的,回城的路縱算生疏,但憑藉剛剛的來程也可回憶一二,若往宣城去,便是條生路,在山林中迷路也未可知。”
女人轉眸看向身後。
身後的絡腮鬍子微不可見地點頭致意。
“你們是涇縣做紙的商戶?”女人低聲問。
顯金點頭,自報家門,“我們是宣城紙坊陳記的夥計,這是陳記三子,謝過姐謝過女俠救命之恩!”
女人隨手一擡,掌心下摁,看眼前的小姑娘滿臉血點,明明心頭髮慌怕得要命,卻仍口齒清晰、思路明確,便笑道,“還有第三條路。”
顯金擡眸望見。
“殺上匪營——匪營中必有傷藥和大夫,那纔是離咱們最近的醫館。”女人束髮高揚,似是在討論如何一腳碾死一個蟻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