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金眯着眼,又把這張單子飛快看了一遍,東廂房傳來婆子和小丫頭湊在一塊說笑的低聲像矇在鼓裡嗡嗡的,這讓顯金猛地一驚,隨即飛快地將牛皮袋子與單子往牀單下一攮一藏,警惕地回過頭看!
沒人!
顯金呼出一口長氣,大聲喚,「鎖兒!鎖兒!」
王三鎖大朋友立刻從花間探出黑胖頭,捧了個大紙盒子裝起來的白糖玉米花,嘴裡塞得滿滿囊囊的,「啥!」
「剛剛可有人來過?」顯金急問。
鎖兒想了想搖頭,「沒,張媽過來問您吃晚上加餐吃豆腐果子夾魚腥草不?我嫌那股味太大了,沒要。」
顯金來不及追究爲啥張媽要給她安排如此重口味的夜宵,只能緊緊抿抿脣角,胡亂點頭。
待鎖兒走遠,顯金關好門窗,甚至將紙糊的窗櫺用花盆擋住後,纔將牛皮袋子與那張單子拿出來,想了想又將一個半人高的樟木箱子從牀底拖出來,把好幾個小匣子拿出來後,露出最後一個長長的窄窄的木匣子。看書菈
這木匣子還上着一隻小銅鎖。
顯金從抽屜裡拿了一串鑰匙出來,把木匣子打開,取出卷得好好的一份長軸,屏氣凝神地一點一點展開。
是那份落款爲寶元的《商道浩蕩行者至論》。
喬師第一次甩給她看的那份文章。
顯金跪在牀前,將單子與這份卷軸並排放在一起,緊張地對比筆鋒、行筆及行文。
隔了良久,顯金才鼻頭酸澀卻止不住笑意的擡起頭來。
是喬徽的字跡!
筆鋒尖銳,起筆拉長,行筆隨意,收筆利落。
寶元,喬徽,喬大聰明,喬解元,還活着!
甚至,現在就在宣城府!
顯金淚眼婆娑,猛地想起什麼,將兩份卷軸放在木匣子裡好好收起,轉身向漪院西廂跑去。
西廂已滅掉了三四盞燭火,整個屋子水濛濛的,寶珠小胖花花溼着頭髮坐在銅鏡前悶悶地打着呵欠,身後一左一右小燕大雁拿蓬鬆柔軟的紗巾正在給她擦頭髮。
小胖花花一見顯金,兩眼放光,「姐姐!」話音一落,跟着腦袋就拱上來了。
溼嗒嗒的頭髮蹭在顯金褂子上,有股清淡的梔子花香。
顯金笑着接過小燕手中的紗巾,示意她們可以去休息了,拉了只凳子坐在寶珠身後,認認真真地幫小姑娘擦頭髮,「...怎麼不起盆炭?這麼晚了,烘在炭火旁,頭髮幹得快,你也好睡覺。」
寶珠舒服地揚起臉,眯着眼睛,「大傢伙都還沒用炭呢。」
炭火,其實不算稀罕物。十月底、十一月初,宣城府才漸漸轉涼,陳家去年就是十一月中下旬纔開的炭火賬目。
在喬家,誰還在乎家裡什麼時候開始用炭呀?
還不是一句話,想用就用了。
顯金胸口悶了悶,只道,「陳家是陳家,你是你,你的炭火錢、頭油錢、香皂,甚至竹鹽、衣料、裁縫、刺繡...都不是從陳家走,想用便用,姐姐窮得只剩錢了。「
小胖花花抱着大紗巾捂臉,「嗤嗤」亂笑。
顯金手腳不輕不重地繼續給小姑娘擦頭髮,腦子裡百轉千回:既然喬徽選擇飛檐走壁地進陳家內院看妹妹,想來是身上還揹着事,不願意公之於衆,寶珠心裡是藏不了事的,多半喬徽在寶珠這兒,是沒顯過形。
顯金非常想大聲告訴小姑娘:你哥哥還活着!好好地活着!
但是...
顯金深吸一口氣,看着小姑娘如青絲瀑布般一瀉而下的頭髮,顯金輕柔又憐愛地摸了摸寶珠的腦頂門,「在陳家開心嗎?」
寶珠
抱住大紗巾,仰頭看油燈,答非所問,「老夫人對我挺好的,時不時叫我過去吃點好的,問問我爹,問問我哥,問問我姨父,問問我早逝的孃親——」
意思是,就是沒問過寶珠究竟咋樣。
顯金無語凝噎。
瞿老夫人,這是在透過小胖丫頭,偷覷她一直嚮往但仍未達成的生活和階層。
顯金頓了頓,拿梳子從頭到尾,一下一下給小姑娘梳頭髮,發尖還在滴水,顯金轉頭告訴鎖兒,「...還是得去竈房,生盆炭來,加兩朵梔子乾花,烘得乾乾的纔好睡覺。」
鎖兒回得飛快。
滿屋子都充盈了一股縈繞在鼻尖抓不住但不可忽視的清香味。
顯金的心緒慢慢隨着這香味、暖意和機械性的重複梳頭平復下來,「素日呀,有歡欣的就去做,有讓你不舒服的,咱們也別忍着——你在陳家,對陳家利大於弊,咱們雖別端架子,但切記勿有寄人籬下之感。等你哥哥回來,等喬師***,自有大大的好處要給陳家的。」
小胖花花木楞楞了半晌,躊躇低聲道,「...他們真的還能回來嗎?」
顯金語氣篤定,「能!爲何不能?!你父兄是何等的人物,你切莫忘了!「
小胖花花胖爪子緊緊揪住顯金的衣角,頭向後一仰,正好親暱地倒在了顯金大腿上,眯着眼睛揪顯金的衣襬,就像雛鳥歸巢,語氣依戀眷戀,「姐姐與我父兄,是一樣漂亮卓絕的人物。」
朦朧的溫光在屋子裡盪漾。
顯金有一搭沒一搭地爲寶珠理頭髮,時不時說起前些日子中秋的花燈與月餅,龍川溪進了十月的天,兩岸的石頭上遍佈晾曬的溼樹皮,還有些張媽最近手藝回潮,所有菜都要加點魚腥草云云...
寶珠睏意來襲,顯金輕手輕腳地回了房間。
這一覺,睡得極好,連一個翻身都沒有。
翌日,顯金指名道姓叫醬肘子,「七七七——「
漆七齊小跑步前進。
「你當我副手。」顯金直接道。
漆七齊,「啊?」
週二狗,「啊?」隨即異常悲憤地撐起上半身,「你果然是嫌我左腿有傷!」
顯金眉頭亂皺,「與你左腿無關。」
單純快樂肌肉男開始咆哮,「那你是不是嫌我翻你白眼!」
顯金:?你還翻了我白眼?
這筆帳,以後再算。
顯金耐心搖頭,「倒也不是...」
「那必定是嫌我文盲!「週二狗痛心疾首,「我爲了鼓勵你,還挖空心思作了一首絕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