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賬歸認賬。
只是這賬上,若是常年,支出太多,盈利太少,哪個做生意的不難受?
猶記陳左孃的婚事,不就是因崔衡他老孃一手攪和而告吹、付諸東流的嗎?
顯金雖然沒見過崔衡他老孃,但已經腦補了無數個影視劇中許多惡婆婆的經典形象——“我少吃一塊肉,我兒子就多吃一塊”的摳門精;“那婆娘懷了你孩子了,站着都矮三分”的厭女精;“什麼!?兩萬八的彩禮!你是要了我老婆子的命“的要命精.
這是個啥精?
熊呦呦雙手捧着熱茶,溫溫婉婉地放於小腹前,“我那婆母農戶出身,公公死得早,跟你們陳家有些像,不同的是,你們家老夫人大方妥帖.”
大方妥帖?
顯金:?
好像聽到了和瞿老夫人毫不相關的四個字呢!
熊呦呦繼續道,“而我那婆母.這輩子無論做甚都憋着一股勁——我那婆母什麼都比,比我的嫁妝,比婚禮的排場,比三朝回門的熱鬧,甚至因爲我三朝回門時,我伯父未在家沐休而氣惱,直說‘到底是隔房的侄女,若真是自己的姑娘,怎麼可能回孃家時親爹不在?’.”
噢,這是個“雞精”。
雞天雞地,雞你雞我,雞她存在範圍內直徑五米的一切物體。
熊呦呦的表情如常,大氣溫婉,看不出喜怒,脣角噙着熟悉的笑,“自我三朝回門後,便日日在我面前唉聲嘆氣,只說後悔後悔,又說左娘嫁得多好,如今已是次子在身,家中的茶山像煮多了的飯,快要溢出來了。”
顯金:?
真是個不可理喻的癲婆。
陳左娘如今有錢,也是因爲婆家有錢,屬於嫁得好。
爲啥嫁得好?
這不是因爲你不要人家嗎!
這也能成爲PUA現任兒媳婦的理由嗎?!
顯金全程五官都皺成一團:這些家長裡短離她太遠了,倒不是說這些事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畢竟每個人的賽道不同,人家把相夫教子當成一項事業來做的,搞不好比她還提早功成名就——七大姑八大姨太費腦子,她寧願和白家打五百個來回,也不想和顛婆打擂臺。
顯金扭曲的五官逗樂了熊呦呦。
熊呦呦伸手打了下顯金的手背,語氣輕盈,“別這樣,你又遇不着。”
顯金輕聲道,“聽你說起來,也不舒服呀。”
婆母可是女子嫁了人,日夜相處時間最長的人,有些難搞的婆婆還會叫媳婦一起睡,端水端尿,權當個不要錢的壯勞力使喚。
像崔衡他娘這樣,負能量爆棚,天天質疑你、否定你的生活搭子,那可真是叫人活了這頓沒下頓,時時刻刻想去死。
更何況,有些婆母本就是這樣過來的,偏偏還要加倍作踐媳婦,典型的自己吃了屎,還要窩屎給別人吃。
這還沒完呢。
熊呦呦繼續道,“先前,那莫名其妙的話本子和摺子戲風靡,我婆母更覺我靠山不穩、家教不正,話裡話外、綿裡藏針,又說我伯父罔顧文人風骨,又說我手帕交你下賤淫-穢,竟想將我送到莊子上去,待這波風頭過了再說。”
下賤淫穢?
顯金五官舒展開來:翠嘴,給我打爛她的果!
這就很過分了。
PUA就算了,你還旁徵博引地全方位DISS,連無辜的閨蜜都不放過!?
“除卻這些,倒也沒有個什麼大問題。”熊呦呦似想起什麼,“還有一點,她一直企圖掌控我的嫁妝,似乎很想把手伸到伯母給我陪嫁的兩個莊子去,她嫌來莊戶的莊頭太清閒,一直說別人是吃乾飯的.”
熊呦呦浮出一絲苦笑,“那幾個莊頭都是向來得用的,熊家用了好十幾年了,偏生被她指着鼻子罵懶”
顯金聽明白了,崔衡他娘就是個小人,爭強好勝、目光短淺、說話賊賤、又好面子、偏生自己沒太大本事。
這種人吃軟不吃硬。
偏偏熊呦呦看上去溫婉柔順,卻極有主見和堅持,叫她俯下身段曲意逢迎怕是不能夠的——她若願意曲意逢迎,當初也不至於圖過舒服日子嫁給崔衡啊。
“崔大人呢?”顯金開口,笑了笑,“他遁地了?還是飛天了?他娘作妖,他不在這家住,他不知道嗎?”
最煩隱身男!
熊呦呦擡手再喝了口茶湯,“他娘什麼德行,他最清楚,說一個時辰能管用兩三天,過了期限故態重萌。”
狗改不了吃屎,人改不了犯賤,都是天地真理。
“這回他娘要送我去莊子,他是發了火的,扔了七品縣令烏紗帽,轉頭就回廂房寫了封和離書,把他名下的祭田和屋產都劃到我名下,說是對我不住,放我歸家,從今餘生,再不迎娶——把他娘嚇得直哆嗦。”熊呦呦表情始終平靜,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顯金更在意錢,“那莊子的事兒呢?她企圖插手,就這麼算了?”
熊呦呦彎眉笑,“我把兩個莊子的管事權都給她了,自負盈虧,盈利了她願意上交崔家族內也罷,願意扣在手上也好都隨她,只一樣,若是虧了,別來尋我,自己承擔。”
一個運轉多年的莊子,很難虧損吧?除非——
“自她接手,莊子上的莊頭搬了三個屋子的賬簿冊交給她對,又拿了幾十把鑰匙和兩三個牆的小匣櫃,如今三個月好像已經虧了六十七兩了吧?”熊呦呦眉目舒展,“我家的下人不能幹,怎麼可能盈利嘛,自然是多做多虧,少做少虧,不做則不虧。”
“最後這錢,還是崔衡補上的,甚至另給了我三十三兩買珠釵,算是湊個整。”
“之後,我那婆母不想把管家權交給我,我就隨她,我要吃什麼要買什麼,只管知會她,前幾日她還在崔衡面前哭訴,‘.既要吃雞,又要吃蛋,要把雞窩吃得個斷子絕孫,她嫁進來大半年,我們每月的家用硬生生多了好幾兩銀子!’”
顯金哈哈笑,“崔大人咋說?”
“崔衡只說‘本就公務繁重,三瓜兩棗能吃幾多錢?一個正經縣官還因爲一隻雞教訓妻室,那可真是丟臉丟完了’,他娘再哭,崔衡就煩了,說‘你若家用管不下來,就交給呦娘管!’——他娘再不敢吱聲。”
熊呦呦笑眯眯道,“後來他娘更想收拾我,提出要給崔衡納妾,我說行,買個妾要五兩銀子,一個月例錢至少一兩銀子,還得配個小丫頭吧?得重新撥間房住吧?得照顧人家一日三餐兩點一湯吧?巴拉巴拉算盤一扒,他娘一看至少要支出十兩銀子打底,氣得臉都綠了。”
“而後又想把貼身丫頭給崔衡,得意洋洋地跟我說貼身丫頭不用買,也不用漲月錢,是筆劃算買賣。我當天晚上就把人給崔衡送過去了。”熊呦呦語速不快,抑揚頓挫,跟說別人的故事似的。
胖花花聽得糕點都忘了吃,連聲問,“然後呢?然後呢?”
顯金蹙眉,“這是大人的事,大孩子家家吃你的吧。”
顯金伸手淡定捂住胖花花的耳朵,擡了擡下頜,示意熊呦呦說下去:說吧,我做好聽小黃文的準備了。
熊呦呦笑道:“結果不到一刻鐘,人就回來了。”
這麼短.的時間?
顯金欲脫口而出。
胖花花聽不着,求知若渴地巴望顯金的嘴巴,企圖一瞬之間學會脣語。
爲了小朋友,顯金死死憋住。
熊呦呦把熱茶放桌上,“我那婆母爲了圖省錢,府裡的丫頭都是買的最便宜的,兩個耳朵兩隻眼睛一個鼻子長全乎了就阿彌陀佛了,她送過去那丫頭黑得晚上能隱身打鬼,崔衡倒也沒有孝順到這份兒上。”
“那丫頭本來也不想做通房,被退回來的路上一路鼓掌唱歌,高興得跟過年似的,經此一遭,婆母那兒是一定不要她了,我看她喜慶又快活,索性把她放在我身邊得了。”
“結果,我婆母日日看見她,越看心裡越煩,最近這幾天來尋我不是的時機倒還少了。”
“我還專門給這丫頭改了名。”熊呦呦輕聲說。
顯金捧哏問,“啥名?”
“衷葵。”熊呦呦一本正經道,“門神,擋妖孽。”
顯金笑不可抑。
熊呦呦採取的策略是,你想幹啥就幹啥,只要你不來招惹我,我就不攔你,除了嫁妝裡的真金白銀、地契人丁,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她都差人去問問嫦娥賣不賣?
她拿着銀子去問了,你可就沒有指責的立場了哦!
嫦娥不賣,你得找嫦娥,你打了嫦娥,就不能打她了哦!
主打的就是一個沒心沒肺地放縱,放縱過了頭,顛婆兒子自然會出面撥亂反正、盡心約束。
顯金笑道,“崔家討嫌,你就不生氣嗎?”
熊呦呦輕輕搖頭,“不生氣,我向來對崔衡無期待,無期待又怎麼會落空?“
熊呦呦看得很清醒,語聲沉穩,“情之一字,是鏈線也是束縛,如我伯父一般尊敬、愛戴伯母的男人,如今又能有幾多?身爲女子本已不易,最易被情支配,恍然百年後回首望,方嘆一句,若只是認認真真過好自己的日子,將氾濫的感情收一收,才真是不敢想,會有多麼痛快!”
顯金略一愣神,隔了一會兒才頷首稱是。
本來就不想結婚,聽熊呦呦這麼說,真是在線嚇死一個未婚未育的賀掌櫃——更覺婚姻沒指望了!
遠在京師的喬寶元“阿嚏阿嚏”連打兩個噴嚏,懵懵地摸了摸鼻子,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