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帥這三寸不爛之舌再加上訴說往事頭頭是道,終於證明了自己的身份,終於過上了吆五喝六的大老爺生活。
而這天清晨,墨小染髮現鏡子裡的自己頭髮白了大半,只有幾縷黑髮還在垂死掙扎。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二十多歲小姑娘該有的紅潤和彈性,滿頭白髮卻讓她跟白髮魔女似的。
已經過去半個月了,沒有找到飛龍老祖宗,這白髮就是血玲瓏要汲取她青春和生命的前兆,接下來的每一天她都會蒼老下去,直到半個月後變成一具皺巴巴的屍體。
黃大帥突然收起了吊兒郎當的樣子變得溫情無比,十足的長輩關懷讓墨小染都有些不習慣。她卻不知道,原來這幾天是東方律歌的父親東方宗厚殘存在鸚鵡體內的一縷神識甦醒了。
東方宗厚,就是黃大帥的主人,墨小染對着他的遺體磕過頭的師父。
東方宗厚怕她想不開,讓東方白去陪着她,自己每天都和東方律歌夫婦倆鑽在書房商量對策。
移花谷的老谷主玉面狼前幾年已經去世,玉面狼擅長養毒蟲用毒,對天下毒物無不熟悉,他的女兒女婿雖然繼承了移花谷,功力卻不及他頂峰時期的十分之一。
面對金蠶蠱這種蠱中之王,毒中之霸,移花谷主和夫人束手無策,只能仰天長嘆。
一旁沉默了許久的東方宗厚終於開口了,“墨小染怎麼說也算是我徒弟……”
“爹”東方律歌開口,“根據泰山大人留下的手札記載,金蠶蠱是至陽之物,能剋制它的,恐怕就要極陰之物。”
東方宗厚點點頭:“你說的不錯,若是還在虞淵我倒是還有辦法,那個地方多的是至陰至寒之物,可是……”
可是,他不可能再回到那個噩夢一樣的地方,此刻的他雖然意識是自己,身體卻是自己養了四十年的鸚鵡,他不過是殘留在這鳥軀裡的一縷神識,隨時會陷入無盡的沉眠甚至消失殆盡。
“嘎……嘎……”東方宗厚突然怪叫了起來,“頭疼頭疼。”
玉娘忙貼心的給它倒了杯茶。
東方宗厚呷了兩口,腦袋終於清醒了一些,“律歌,玉娘,我怕是撐不住了,要沉眠了。”
“爹! ”
“公公!”
東方宗厚努力定了定神,讓自己清醒了一點,聲音已經虛弱了下去,“一定……一定要救墨小染,還有……不要想着報仇,好好照顧黃小瓜,把它當自己家人。”說完竟昏厥過去。
東方律歌抱着它,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
四十年前,東方宗厚是名震天下的神醫,身爲神醫別雲的第八代弟子,他青出於藍,醫術已經完全超越別雲,不論朝堂裡還是江湖上都是倍受人敬重的。
然而卻因爲一顆傳說中會孵出鳳凰的玉玲瓏,一代神醫懷璧其罪,被人追殺,從此消失。
東方律歌看着當初黑白兩道爭的你死我活的玉玲瓏如今孵出了一隻癡肥的鸚鵡,而另一件曾經掀起血雨腥風的寶貝血玲瓏也現世,不禁大嘆天意造化弄人。
“律哥,別難過了,爹他只是沉眠了,還會醒的。”玉娘出言安慰自己的丈夫。
東方律歌點點頭,“爹一輩子懸壺濟世,救了無數人的性命,自己卻不得善終,我……好不甘心,覺得自己很沒用……他當初爲了掩護我脫逃才被人打下山崖,斷手斷腳在虞淵受了四十年的苦……我……這麼多年,我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堂堂七尺的漢子,趴在夫人的肩上竟“嚶嚶”的哭了起來。
他在四十年前那場災禍中也受了嚴重的傷,以至於一直不能練武也不能修術法,幸好當初被他的岳父泰山大人玉面狼撿了回來,才過上今天有妻有子的幸福生活。可是他唯一的親人卻在虞淵受了四十年的苦。
“我知道。”玉娘眼裡也噙着淚,柔聲安慰道,“爹始終是爲我們好,怕我們執着仇恨,爹是大仁大義的人,我們一定要救爹唯一的徒弟,完成爹的心願。”
玉娘是最瞭解他的人,每次出言總能一針見血,東方律歌很快收起悲傷,一頭扎進書房翻資料想辦法。
鸚鵡昏厥了半炷香左右的時間就醒了,在東方律歌的書案上邁着神氣的將軍步,喋喋不休的指揮着東方律歌夫婦。
黃大帥又回來了,不過聽說它真名其實叫黃小瓜。
在虞淵,東方宗厚臨終之前將四十年修爲和一部分神識過給了它,所以雖然如今東方宗厚的神識已經沉眠,它卻還保留着一部分東方宗厚的記憶。
這相依爲命四十年的一人一鳥,已經漸漸合爲一體,不分彼此了。
“大帥,我想起來了,我們養了三十多年的蠍子王應該能派上用場。”東方律歌指着一卷發黃的布帛。
東方宗厚的神識已經沉眠,黃大帥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一個人類管自己叫爹的。東方律歌把它當自己家人看待,於是順它的意叫它大帥。
黃大帥走過去,大爪子往布帛上一按,“時間不多啦,死馬當活馬醫,不然就來不及了。”
得到了黃大帥的認可,東方律歌夫婦終於鬆了口氣。
墨小染很平靜的坐在谷中一塊巨石上看着崖壁上飛流直下的瀑布。
東方白站在一旁看着她。
“你要這樣一直跟着我嗎?”谷主夫妻一個忠厚木訥一個爽快熱情,卻生了這麼一個冷冰冰的兒子,墨小染打心底就怕他。
東方白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你怕我自殺?”
東方白遲疑了一下,再點頭。
無論墨小染走到哪裡,東方白始終跟她保持着一臂之距,一旦她有什麼動靜,他伸手就能阻止。
“別人的事,我沒有興趣。”東方白終於開口道,“不過我答應了那隻鳥要看好你,所以,不到最後一刻,你絕對不能死,明白?”
墨小染乖覺的點點頭,她也不想死。
“你可記得,你的命可是我救回來的。”東方白突然冷冷的盯着她,又俯下了身子。
“知道。”墨小染弱弱的回道,下意識的縮縮脖子,他不會又要吸自己的血吧。
拜託,變成白髮魔女已經很慘了,還要當一頭血牛。
“沒有我的允許你絕對不可以死。”東方白在她耳邊說。
雖然語氣依舊是冰冷,墨小染卻莫名的想到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媽,想到不在同一時空的母親,隱忍了許久的眼淚開始掉下來。幸好如今金蠶蠱還在血玲瓏裡沉眠,並未甦醒並認她爲主人,否則這眼淚就要害死她。繼承了金蠶蠱的墨家女人是不能流一滴眼淚的。
東方白微微皺眉,懷裡摸了摸,空的,袖子裡掏了掏,也空的,他從來不帶手帕這種東西的。
“你……你別哭。”東方白語氣終於帶了一絲溫度“我不會讓你死的。”
墨小染哭的盡興,一時忘記自己身在何處,順手就撈過東方白的袖子擦了擦臉。
淡淡的檀香味道在口鼻之間縈繞,她心中頓時平靜不少。
素來不喜與人親近的東方白看着衣袖上的褶皺和淚痕,眉頭皺的老高,卻破天荒的沒有拂袖而去。
“啊……”墨小染雙手突然死死抓住東方白的胳膊,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心口疼……心口……”她連再多說一個字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麼快金蠶蠱就要破殼而出了嗎?!血玲瓏消失了三百年,一現世金蠶蠱就要出來,實在是太可怕了。三百年前,無涯城爲了不讓金蠶蠱甦醒,將血玲瓏藏在聖地洗心池,可最終還是被魔教人找到,從此血玲瓏不知去向。
東方白一把抱起她,飛快的往父親的書房跑去。
她很瘦很輕,骨頭薄的像一隻小貓,好像稍稍一用力就能把她捏碎,他心中生出些許不忍心來。
不到最後一刻一定不要死,一定要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