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往三星門秘密總舵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巨大的慣性讓墨小染的腦袋險些磕到馬車上,被程立伸手一攔,她撞到了他有力的胳膊上。
“沒事吧?”程立關切的問。
墨小染搖搖頭, 看向他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外面趕車的大漢低聲報告:“程爺, 是九公子攔車。”
九公子, 東方白另一個不爲人知的身份就是南疆的九黎尊者, 所以在大越自稱九公子。九公子在大越一直是一個神秘的存在, 人們只知道他的錢莊酒樓遍佈天下,是個商業奇才。而程立卻是知道他的底細和手段,輕易並不想得罪他, 也沒有能力得罪他。即使上次爲了血玲瓏,若不是門主親自出馬, 絕無可能逼他就範。
東方白一身白衣, 淡然的立在離馬車三米開外, 一張臉卻是比這身衣服更白。他手裡牽着一匹高大健壯的黑色駿馬,那馬喘着粗氣, 身上不停的落下汗來,砸到地上,居然是紅色的。
爲了追上他們,東方白調來馬行裡最好的馬,他把自己綁在馬背上, 咬牙忍痛一路追到這裡, 幾次在馬背上痛的要暈厥過去, 可是他知道那份痛覺的來源之人正經受着比他難受百倍千倍的煎熬, 一刻也不敢停歇。
喜也連心, 痛也連心,這還要歸功於出移花谷時黃大帥給他們分吃的那顆果子。
他沒想到黃大帥所謂的讓墨小染和這裡的人或物建立聯繫會是這樣, 他幾乎能感知到她全部的喜怒哀樂痛,只要她稍微強烈一點點。而這種感知似乎是單向的,她感知不到自己。
程立快速點了兩個姑娘的睡穴,這才整理衣冠,昂然出了馬車,笑眯眯的拱手道:“九爺有何指教?”
東方白沒有心思和他虛與委蛇,“多謝程爺照顧,把人給我吧。”
程立做出一副驚異的神情“什麼人?馬車裡是我的乾女兒和她的小姐妹。”他大大方方的打開馬車,裡面赫然是兩個不足十歲的小姑娘,互相依偎着,睡的正香。
三星門的障眼法是天下一絕,就是無涯城的掌門何佑道在這裡,也要看走眼。
東方白卻徑直走向馬車,要抱走其中一位粉衣綠羅裙的姑娘。他的確破不了程立的障眼法,但是他和她之間那種微妙的聯繫,即使隔了千山萬水,即使隔了前世今生,他都能認出她,找到她。
程立大驚失色,失聲大吼道:“放開她,你會害死她。”
東方白絲毫不理會,小心的把她摟在懷裡,伸手解了她的穴道。
她醒了,睜開眼看到是他,眼裡是一如既往的驚慌失措。
“啊,你……”她一出聲,眼前的屏障立刻破了,他見到了她的真容,眼中掠過絲絲心痛。
程立很清楚,和南疆的九黎尊者鬥,十個程立加起來都不夠死的,可是眼下如果由着他帶走墨小染,墨小染只會死路一條。他已經知道了,墨小染身上有血玲瓏,而且裡面封印的金蠶蠱已經醒來,正在一點一點吞噬她的青春和生命。
這天底下能救墨小染的恐怕只有三星門主一人。
程立跟東方白說明了情況和想法。
東方白沉默了,猶豫了。
墨小染躺在東方白的懷抱裡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安全和溫暖,可是身體卻越來越虛弱。金蠶蠱在用一種能明顯感知的速度在消耗着她的生命。
她想到自己來到這世界的第一天,想到墨星母子,想到慘死在自己面前的無涯城弟子們,衝東方白搖了搖頭。
“我不想跟他走。”墨小染說“我要回家。”
東方白點點頭,拿起腰間的一根小竹管一吹,一個黃色的身影從天而降,落在他肩膀上。
墨小染“噗”的一聲笑了,“黃大帥你又胖了。”
黃大帥神色凝重,無精打采的應了一聲,彆扭的別過頭去擦了一把老淚。
“別丟下我啊,我不要和這個壞人一起。”莫錦言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醒了,鑽出馬車衝了過來。
東方白看見這火紅的身影有些失神,待她走近,看見那張熟悉的臉,震驚的險些把手裡的人兒扔到地上。
“這是我的朋友莫錦言。”墨小染說。
“那一起走吧。”東方白恢復了正常,淡淡的吩咐黃大帥打開空間把大家都運回移花谷。
墨小染指着黃大帥對莫錦言道:“別看它個子小,容量堪比波音飛機。”
話音未落,兩人眼前一花,黃大帥已經帶着兩個姑娘振翅高飛。
程立卻被墨小染最後那句“波音飛機”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他仰着頭看着那癡肥的身影只剩下天邊的一個小點,把手裡的扇子死死捂在了心口。
東方白根本沒有心思留意他的一舉一動,他心裡也裝着事,木然上馬,準備回移花谷。
他沒有和她們兩個一起走。
近鄉情怯,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那張熟悉的臉,那張在他夢裡出現了千百回的臉。
他在忘川河畔,奈何橋邊翹首盼望了三百年,始終沒有看到她輪迴轉世的身影。那些希望、失望、無望的日子熬了三百年,他終於熬不住了,他要上去找她。
上窮碧落,下至黃泉,他一定要找到她,他不能像個傻瓜一樣在這裡傻等。
孟婆卻攔住了他,“喝碗湯,好輪迴。”
這是三百年來,孟婆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三百年來他無數次走到橋上問她“有沒有看到一個紅衣女子?”“若是看到一個紅衣女子來,能不能幫我先攔她一攔?”
孟婆永遠都是一副面無表情,好像沒聽見沒看見他的樣子。孟婆並不老,不過雙十年華的樣子,可常年一副冷若冰霜,泥雕木塑,公事公辦的樣子,讓人生厭。,
有一回,一對癡男怨女不願意喝孟婆湯忘記前塵往事,反抗的厲害,抓傷了她的臉,連鬼差都制不住,還是他幫她解了圍。可孟婆連句謝謝都沒有,正眼都沒看他。
“無情無義的老婆子。”他低聲說。
“喝碗湯,好輪迴。”她固執的把湯遞到他鼻子底下。
他不敢接,他不願意忘卻前塵往事。都忘記了,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要麼喝,要麼等。”孟婆冷冰冰的說“若真有那麼念念不忘,豈是我一碗湯就能抵消。”
三百年來,他第一次聽孟婆說“喝碗湯,好輪迴”這六個字之外的話,而且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他順從的喝了下去,入了輪迴道。
再次睜開眼看世界,腦海裡對前世的事情居然記得清清楚楚。他有了新的名字,叫東方白。他開始尋找她,墨飛龍,他前世的戀人。
他以爲這個人一定是墨小染,直到今天他看見墨錦言,她那張臉,和三百年前的墨飛龍一模一樣。雖然一個人輪迴之後面貌不一定和前世一樣,比如他自己,可他如今可以完全肯定,莫錦言的軀殼裡包裹的就是墨飛龍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