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光配合他乾咳了一聲,“呵,小安多來了(加‘小’意爲部落繼承人,不加小即爲族長,多牧人已經習慣了統稱吉家父子爲安多,只有凌光總喜歡叫人叫全名兒),這麼早,塔薩咔碦(問候語)。”
“塔薩咔碦。”吉姆利雙手合十還了一禮。緊着抹去臉上難看的神色,嘴角掛起虛僞的笑容,走到牀邊坐下,‘一臉關切’地說道:“老師剛找人傳話來說凌先生已經醒了,這不我趕快過來看看,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凌光心裡大罵“好個四川國粹”,心想你不來就真的是幫大忙了。照樣還是伸過手去同他握了握,顯然吉姆利對這西式的問候禮節還是很精通的。
“小安多也太客氣了,你瞧瞧,我這點小事兒怎麼勞這麼多人爲小弟費心,實在慚愧啊。”
吉姆利握着他的大手再道:“哪裡,要不是那天有你幫忙我一起去找草藥,我這位小師妹這會兒怕是還好不了哪,怎麼着我也一定要代她好好感謝你。”說完眼角飄到娜娜一處偷偷瞧她。
這人真不要臉,明明是他心不甘情不願地陪凌光去採藥,此刻卻又說得好像全是他的功勞,而凌光只是陪襯,想來這幾天他也是這麼跟娜娜說的吧。要說起來,他那天唯一的貢獻可能就是在最適當的時候選擇了一處最適當的地點昏了過去,要不,這採藥的進程還得被他拖慢不少。
“娜娜,等凌先生身體康復了,我們要好好款待他一番纔是呀。”
娜娜是個明白人,出事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別人不清楚,但同爲當事人的成克哈利姆卻最是瞭解,所有的一切他早就一五一十和盤託給娜娜,但她實在不想跟吉姆利磨蹭況且凌光現下住在他的地頭,自然要看他臉色。不想凌光跟他翻臉,趕忙出面圓場道:“好了好了不說了,你們兩個我都要謝。”
吉姆利抓住機會,打蛇隨棍,一臉‘誠懇’地道:“娜娜說得對,那就這麼定了,等凌兄弟復原了,讓老哥我做東,一來答謝凌兄弟,二來也順道爲他踐行,你看怎麼樣?”不知他的‘你’是在問誰。
娜娜搶着接道:“過幾天再說吧,怎麼樣凌光,再吃一碗嗎?”
凌光擺了擺手,同樣的,他的手不知道是衝娜娜搖的還是衝吉姆利搖的。
吉姆利也不想逼得凌光太緊,畢竟,逼凌光就等於逼娜娜,這點他非常清楚,但是留着凌光這礙眼的傢伙在,他總是不放心也不舒坦。
看凌光躺在牀上有氣無力的樣子,吉姆利生出鬼點,站起身來拍了拍凌光牀頭道:“要不出去轉轉吧,躺這麼些天了,凌先生一定很憋悶吧。”
“可是我……”
“走吧,我扶着你,曬曬太陽也好。”不待凌光把話說完,他大手上去一把扯起凌光,可憐的凌教授雙腿發軟一個踉蹌栽倒在地。
“你做什麼!”凌光沒急娜娜先急了,她自問已經很容忍這位‘偉大’的安多了,可這不識擡舉的傢伙卻是怎都不想放過凌光,抓住一切機會想要整治他,哪怕這些無聊齷齪的小計倆他也願意使使。
“沒事沒事。”凌光在娜娜的攙扶下直起身來,他不想也沒力氣去跟吉姆利爭吵,更加不想因爲自己搞得娜娜跟他關係惡化。
吉姆利虛僞地走上前來攙過凌光並不住向他道歉。
凌光笑了笑,除此之外他還能怎麼樣。
屋外陽光明媚,夏日的山間常能刮出陣陣涼風,拂過臉龐的感覺甚是愜意。
猛然間接受陽光的照射,凌光感到有些不習慣,他眯起雙眼,刺眼的日光照得他不住流淚。
“要不還是回去吧。”看凌光一副辛苦樣兒,娜娜心疼地說道。
“沒事,我習慣一下就好了,都快一個禮拜了,也該出來活動活動了。”
吉姆利討厭的聲音又再響起:“凌先生說得是,總這麼躺着也不是個辦法,多走走,恢復的也快,要不我陪二位去銀湖坐坐?”
凌光心叫你是要我好看。日光照射下的湖面,那種耀眼的反光對一個已經窩在牀上整整一週沒有睜眼的病人來說傷害是很大的。
婉拒了他的提議,再加上鹹一句淡一句的娜娜在凌光身旁撐腰,感到無趣的吉姆利萬般無奈之下只好識趣告辭。
“吊靴鬼,一大早就來耍無賴,凌光呀,你告訴娜娜爲什麼世界上會有這麼討厭的男人。”
凌光嘿嘿一笑:“他這也是着急你,我能理解。”
娜娜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小手掐住他的後腰,叱道:“就會貧嘴,還說陪你去阿布爺爺那裡討碗麪吃呢,現在不去了,回家。”
凌光誇張的哎呦一聲,笑嘻嘻道:“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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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溜吸溜。凌光喝完了最後一口麪湯,滿意地打了個飽嗝。整整五碗蔥花面外帶兩大碗麪湯,六天的飯食算是讓這一頓湯麪條給補回來了,不過,如此暴飲暴食貪圖一時嘴上快感,頗通養生之道的小木棍回頭怕又是要教訓他一番了。
“還要嗎?”一直坐在他們身旁同他們聊天的阿布爺爺笑眯眯地問道。
“還吃?他那豬肚子能填多少,嚇死娜娜了。”
凌光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擺了擺手說:“我夠了,飯這東西,每頓只吃七分飽就好了,對了娜娜,咱們下午吃什麼?”
娜娜啞然……
“別講廢話了,快說後來怎麼樣了。”娜娜拍了拍凌光的肚皮笑着催問道。
凌光:“你還想聽?我剛講到哪兒了?”
“你說到準備從娜娜的傷口上破刀爲她排毒。”阿布爺爺接道。
原來這幾天在娜娜身上發生的事,這位老者一點也不清楚,直到她協凌光至此,才瞭解到竟發生了這麼驚心動魄的一幕,好在娜娜的阿哥不在,要不她短期內是別想出門了。
生意索性也不做了,反正也沒什麼客人,阿布乾脆關了門,好好跟這兩個小年青擺擺。他饒有興致地注視着凌光,等着他繼續講完這出精彩的故事。
“對了,當時那叫一爭分奪秒,這蛇毒性太強了,我尋思着就這麼抱娜娜回多牧怕是來不及了,所以我當機立斷……”說着便從自己褲兜掏出娜娜那柄彎形匕首,重重拍到桌上,指着它神氣活現地道:“就是它,得虧當時有它在,要不就真難辦了,當時我身上又沒有既堅硬又銳利的東西,除了這小刀就只剩我的牙了,可我總不能拿牙幫娜娜做手術吧。”
娜娜噗嗤嬌笑一聲:“沒個正經!”
阿布爺爺也笑了。
凌光懷着“無限感戴”的心情捧起那把匕首,拔出它來像表演話劇一樣嗖嗖對空劃了兩刀,“說時遲,那時快,我做了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正確的決定,果斷地……”這小子口沫橫飛添油加醋,也不知是不是憋了好些天沒說話了,好好一齣臨牀(地)手術,楞是講得好像評書一般,還時不時夾雜兩句低沉沙啞的學舌,像足了單老先生(單田芳)……而小木棍‘才’不露白的忠告早被他拋之腦後了。
他講到爲娜娜吸毒時,身旁的少女臉上泛起一絲甜甜的微笑,講到大手用力擠毒時,她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纖細的小腿。
話至一半,凌光端起身前的茶水大灌一口,回了回氣,再道:“後來我發現,原來沒有抗毒血清助療,只靠傷口排毒是根本不夠滴,所以我果斷地解開娜娜的上衣……”講到這裡娜娜“啊”的叫了一聲,她當然知道凌光在自己的那處開過一刀,但她實在沒想到這小子居然當着自己面就這麼毫不含蓄、無所顧忌地講了出來,她恨他講話時那沒事人似的表情,更恨自己因好奇心作祟而挑起了這話題。
凌光好像沒有聽到她的叫聲,依然固我地講着,“當時我朝着娜娜胸口就來了一刀……”只看他口沫橫飛,從爲娜娜擠胸排毒血到大嘴貼上吮吸毒液,他是一字不漏地一五一十詳詳細細通通道出,而這出驚心動魄的評書式醫學報告也在凌光繪聲繪色的講演中緩緩結束。身邊的娜娜小臉已經紅到了耳根,她多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可凌光呢,他還在等聽客的掌聲……
“走啦,快走啦。”娜娜瞪着凌光小聲嗔道。她是阿布的晚輩,談話當兒上自然不能說告辭就告辭,爺爺想聽孫子講話,她更是沒法阻攔,好容易等凌光歇下來,她再不催促兩聲要他走人,這口沒遮攔的小子萬一又說出些什麼,她以後怕是連這麪館的門都沒臉進了。
阿布爺爺擡眼望着房樑,心有餘悸地說道:“好!好!有驚無險,太好了,太好了。”再看小臉通紅的娜娜,他發出了有會於心的微笑。
“爲什麼要走?正聊得起勁呢。”凌光甚是不解。
娜娜“咚”地一聲踩到凌光腳上,不待他有嚎叫的機會,也顧不上什麼禮節,拉起他的大手就朝外奔去。
被扯得東倒西歪的他回頭叫道:“老爺子,錢先欠着我改天來付。”
阿布爺爺呵呵一笑,衝門口喊道:“臨走前一定要來跟我講一聲,老頭子有話對你說。”
凌光:“知道了!”
房內只剩其迴音不見其人。
“你剛纔亂說什麼。”娜娜嘟着小嘴嗔道。
“我說什麼了?”凌光反問。
就這樣,貪圖一時嘴快的凌光被娜娜怨懟了一路,更本事的是,直到回到丁目診所,他都沒搞明白娜娜爲什麼要怪責他,不過他也不會去深究,反正娜娜的怨懟只是流於表面,他很清楚,這小姑娘不是真的在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