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山河空念遠②

這話,似盛夏天上雷鳴驚閃的悶雷,着實把欒佩轟得五臟俱傷,恍惚間,她只想到那次和溥倫的親熱,也是唯一一次和男人間的親熱。想罷,心口一熱,不知不覺間,淚已涌上來。

她看着畫屏,認真道:“大嫂,我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畫屏站起身子,迎着窗外夕陽的餘暉,笑言言道:“好妹子,這種大事,嫂子會誑你麼?”

“嫂子,”欒佩淚光閃閃,在極短的時間內,她已然下定決心,於是跪下來,對她道,“嫂子,我自知你從沒喜歡過我,因爲家產,我們鬧得十分不愉快,欒佩今天在這個發誓,只要嫂子保住我肚中的胎兒,欒佩絕不覬覦家產半分!”她虛弱笑笑,繼續道,“更何況,我從不這樣的人。對金錢,不過分苛求。”

畫屏心中那是一個興奮啊,想不到不要她提點,欒佩自己主動說出她的顧慮,於是虛假攙扶她起來,曼曼道:“妹子說這話不是生分了?我們好歹也是一家人,只是,爹爹去了,這個家還是由娘做主啊!”

欒佩一時間沒明白過來,看着嫂子的意思,終於曉得,遂小心翼翼問:“娘知道了?”

“傻孩子,你貿然昏厥,娘當然急着請大夫,大夫來了,斷出你已有兩個月的身孕,加之你要嫁給阮實常,萬萬不可把此事泄露出去,於是吩咐我,用錢管住大夫的嘴,要他不許出去嚼舌頭根。”

“如此,欒佩在這裡謝謝嫂子了!”

“欒兒,你和你哥是親兄妹,我這個做嫂子,自然護你周全,可是,萬一被娘發現……你看,妹子,這事嫂子不是不想幫。”

千般萬般,欒佩已在心中醞釀好,她盈盈拜倒在畫屏膝下,輕輕道:“嫂子放心,我只需你護我這段時間,待要預產,欒佩會自行離開,以絕後路,嫂子可放心了?”欒佩擡眸,已見畫屏滿臉的笑意。

她親自攙扶欒佩起來,緩聲道:“欒兒,嫂子知道你的心,罷了,此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切會護你們母子安全。如此,也算能說過去了。”

“謝謝嫂子。”欒佩低下臉。原來孃親常說她明眸善睞,可惜,現在就算是望穿秋水,可尋不回原先那份淡定了。一夜纏綿,卻無端多出個孩子,不能說無情。其實,這幾個月來,欒佩心中,對溥倫也是思念過甚。就算真的做出什麼逾越之舉,今生也無怨無悔了。

和自己愛過的男人,好歹比自己不愛的男人好。

阮實常的影子兀地出現在她腦海中。這兩月來,得到母親的特許,他常常來陪伴自己,就連暈厥之時,也是他在自己身旁照料。可是,世上就是有這些傷心之人,明明有情,卻生不出愛意來,白白蹉跎一生。

彈指時光,剎那芳華呵。

短短一生,若無愛人相伴,生來何趣?

失去聯繫這兩月來,從未見過溥倫的身影,說是有情吧,也縱不會這般離棄。欒佩凝睇窗外的日薄西山,一滴淚從眼角緩緩滴落。

如今有了孩子,他可曉得?抑或是抱着自己的嬌妻美妾,顛鸞倒鳳,那個五兒,便是其中之一吧。

欒佩覺得心已然痛死過去。

然而,卻是母親的聲音:“佩兒,可還好些了?”

欒佩慌張望着大嫂,嫂子示意她不必緊張,欒佩正正心緒,笑道:“孃親勿擔心了,佩兒已經好多了。也快到熄燈之時了,娘也早些休息吧。”

“乖孩子。”老夫人上前撫摸欒佩,一雙鳳眼已然盯着畫屏,示意她把藥碗端來。

畫屏屏住強烈的心跳聲,緩緩移動,一雙手畏畏縮縮從牀前端過藥湯,遞給老夫人,口中道:“還好,湯婆子還熱着。”

老夫人笑了笑,仔細覷了一眼藥湯。畫屏的心頓時糾緊,默默閉上眼睛,口中默唸:“阿彌陀佛。”

老夫人把湯婆子遞給欒佩,輕柔道:“佩兒,快喝了湯藥,喝完好好睡一覺,醒來什麼都好了。”

欒佩定定看着母親,想不到她會那麼決絕,畢竟她肚中的孩子再不堪,也是她的親外孫啊!

沉沉閉上眼眸,悽慘笑道:“娘說的是。”說罷,毅然決然喝下湯藥。

只是,一顆心已經遺落在塵埃中,不復往昔的明澈。少年時的自己,終於在最愛的溥倫和孃親左右夾擊之間,哀老紅塵。溥倫不好,和自己的孩子沒關;孃親古板,不是她刻意爲之。

都是定數罷了。誰能逃過命運呢?

——

方嵐回到主臥,一下癱倒下地上,身心俱疲。

丫鬟懷咯眼疾手快拉住她,擔憂道:“夫人,你沒事吧?”

老夫人望了望懷咯,只是無奈笑笑,道:“畫屏還是沒死心!”

“恕奴婢直言!”懷咯也不等老夫人反應,徑自道,“少奶奶一直覬覦欒家財產,而少爺也聽之任之,至於阮少爺,是老爺爲小姐精心挑選的良婿,自然好得沒話說。夫人也知道老爺的良苦用心,爲了財產不落入外人手中,毅然決然把地契留給小姐,可是,夫人,你獨獨錯了一點!”

“什麼?”方嵐實在不知自己錯在何處,她逼視懷咯,沉聲道,“我錯了麼?”

“是。”懷咯並不隱藏,而是直視夫人眸子,道,“自夫人嫁於老爺,奴婢便一直陪伴夫人左右,自問,不是瞭解夫人萬分,也有大部分了,我只想知道,夫人爲何默許少奶奶的包庇?!”

方嵐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漫步走到窗邊,深情道:“懷咯,你還記不記得我和老爺大婚當晚?”

“記得,奴婢自然不會忘。那晚,夫人的衣裳是多麼紅豔,耀了多少姑娘的眼睛。而老爺又是俊朗非凡,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是,老爺卻離了我去。”方嵐靜靜道,彷彿不是在說自己的事。她的目光瞬間帶火,沉鬱道,“懷咯,欒青雲並非我親生!”

“夫人,你在說什麼?”懷咯趕緊走到窗前,警惕看一眼窗外,才關了窗子,拉了房門,回首深深跪倒,哀慼道,“就算夫人不喜少爺,也不可這般詆譭啊!少爺不是壞人,只是年輕時性子頑劣些罷了,少奶奶也不是壞人,不過一時被錢財矇蔽了雙眼,奴婢相信,假以時日,必定……”

“好了,懷咯,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

方嵐擇了一張搖晃的椅子,靜靜坐在上面,又換懷咯過去,示意她坐在身旁,“你可還記得,我曾允你會老家一年,回來後,青雲就在襁褓中了。”

懷咯變了臉色,不信任道:“難道這都是真的?”

方嵐握住懷咯的手,默默點了頭,繼續道:“你我都不知,新婚之夜,老爺自去尋了錫蘭郡主,行周公之禮,並對她發誓,終身不和我同房。錫蘭郡主也在那夜有了身孕。”

“錫蘭郡主?”懷咯稍有疑問,怔怔想了回,方驚異道,“莫不是小王爺的姑姑?!”

“正是。”方嵐神色有些哀涼,“錫蘭郡主正是恭親王的親姊妹,小王爺的親姑姑!”

“原來!原來如此!”懷咯道,“夫人就是因了這個緣故,不許小姐和小王爺在一起?”

方嵐望着沉沉夜色,悲哀道:“或許是我自私了吧,因爲自己的恥辱,一輩子不想再和那家扯上關係,奈何孽緣總是不打招呼,匆匆而來,不願離去。我寧願佩兒和阮實常好,也不想她和小王爺在一起。”

“夫人,就是因爲這個緣故?”

“是。”

“可是,夫人也不完全怨恨,至少,夫人留下了小姐的孩子。”

“你都知道了?”方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