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麪包、罐頭。火腿和天澤園的燒酒,幾個人圍坐在背風處搭好的簡易掩體內,一杯酒下肚,身子才暖和了一些。沈青楊喝光了酒靠在光禿禿的石頭上仰望禿山,一塊不大的天空在上面,自己猶如井底之蛙一般。山中靜謐異常,冷風從周圍旋轉着吹過來,不禁哆嗦了一下。
很久沒有這樣度過了。在班尼布森林最後的夜晚是和兄弟們浴血奮戰,直到全軍覆沒。那裡沒有這麼冷,也沒有這麼靜。如果讓他重新選擇,他是不會去非洲當傭兵的,儘管有豐厚的酬勞也不想去。只想做個自食其力的普通人,卸去心頭所有的重壓,安心地摟着女人過一輩子。但此前這種想法是不可能的!
“大家找好位置休息,輪流放哨,每人兩個小時,我站第一班
!”沈青楊看了一眼表,已經晚上7點多鐘了。
三爺拽出睡袋便鑽了進去:“我先睡啊,輪到我的時候打我嘴巴子叫醒我!”
幾個人紛紛在附近尋找棲息之地,不多時便傳來一陣鼾聲。也許今晚是他們一輩子睡得最沉穩的,因爲遠離了都市沒有外人打擾,因爲有兄弟在站崗放哨!沈青楊靠在石頭上,手中握着甩棍。
夜色如墨。
今天是戰隊訓練的第一天,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支隊伍距離戰隊的要求差得太遠。單兵作戰實力相差懸殊,組織紀律鬆散,每個人都是牛人,卻沒有明顯的特長,團隊凝聚力也不夠。從巴爾瑪和洪颯玩的“極限追蹤”可以看出來兩個人在彪勁,這在傭兵隊裡是絕對不允許的,戰隊需要的是團結合作!
戰隊的每個人都是自己親手選拔的,但要想在短時間內提高整體實力是一件頭疼的事。巴爾瑪除外,其他六個人不是沒有特點就是個性太強,尤其是那個洪颯,交流得不多,但能看出他桀驁不馴的一面。看着老實的人內心也許澎湃着激情,這是好事,但要以團隊爲前提。
沈青楊點燃一支菸,心裡盤算着幾個人的職責分配問題。戰隊素養決定作戰實力,默契的配合相當重要,要在訓練中體現出來他的職責,才能在實戰中不至於失去戰力。巴爾瑪和洪颯的體力是最好的,身手也不錯,適合突擊、潛藏和追蹤,能成爲一把尖刀瞬間制敵;而豹頭和潘子的體力居於中游,作戰意識和反應能力不錯,如果經過實戰的話應該能很好地完成掩護任務。
傲雲的實力是最均衡的,他的功夫和槍法僅在自己之下,臨危應變能力突出,很有狙擊潛力。而三爺的最大特點就是他媽的沒有特點,體力很弱,反應不強,心思全在錢和女人的身上!這點是最讓沈青楊頭疼的事,如果在實戰中還是這樣慫,可以斷言,第一個吃虧的是他自己。不過這傢伙有一個優點:自學能力很強!
後邊傳來三爺沉沉的鼾聲,一整天的極限訓練已經讓他透支了體力,而豹頭和潘子睡得也很死,沈青楊回頭掃了一眼營地,幾個傢伙就跟在自家大牀上睡的一樣!如果現在有人突襲的話,槍都拔不出來就會全軍覆沒。
這也是致命的弱點!
沈青楊起身,小心地查看周圍的環境。其實是沒有什麼好查看的,整個礦坑黑得徹底,不可能有其他人
。藉着星光,沈青楊走到營地的另一端,冷風颼颼,四周死寂。就在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沈青楊的耳朵動了動,回頭掃了一眼,一個人影晃動了一下便到了近前。
“我站崗吧!”瘦削的漢子手中拎着甩棍低聲問道。
沈青楊的心頭一暖,拍了拍巴爾瑪的肩膀:“休息好了嗎?”
“沒有!”
兩人靠在被風地坐下來。
“不累?”
“有點!”
“這裡真他媽的靜,跟死人谷似的!”巴爾瑪說話從來都是這樣直接,不會繞彎子,已經習慣了。沈青楊半躺在地上,裹緊了衣裳:“在非洲的時候很少有這種靜,除非在臨敵的前一秒!”
“那是戰場,這裡是礦場!”
沈青楊點點頭,巴爾瑪是職業保鏢,天生的傭兵,素質說明一切,他是廓爾喀的“雪狼”!
“兄弟,你確信那天碰到的是你要找的人?”
“是!”
“他叫什麼名字?”
“英田一郎!”
“少爺”是英田正的兒子!沈青楊嘆息一聲:“你是從哪兒追到中海的?”沈青楊跟巴爾瑪相處這麼長時間,對他的瞭解僅限於他的爲人,對於他的過去沒有太多的信息。
沉默。
他不想說,原因有很多。或許沈青楊的話刺中了巴爾瑪心中的痛處,或是那是他一個人的秘密。作爲兄弟,信任是第一位的,但這種信任侷限於生命之外,在任何時候都要相信只有自己的兄弟纔是最可信賴的,而不是敵人!
“人的一生要經歷許多事情,我在印度當過兵,內戰的時候回去當游擊隊員,後來到了緬甸,沒有死是上帝對我最大的恩賜
!”過了半晌巴爾瑪才低聲應道,一種難掩的落寞、
“你不是僱傭兵?”沈青楊看不見他的面容,但從他的聲音中可以判斷出他的心情很不好,他第一次說這麼多的話。
廓爾喀人世代當兵,彪悍兇狠,最著名的當屬英國的廓爾喀騎兵連,印度的槍炮連也很厲害,但巴爾瑪看起來並不屬於那些牛逼的組織,不過從他複雜的經歷來看,他很神秘!
“曾經是!”巴爾瑪淡淡笑道:“你休息去吧,我來站崗!”
他曾經是僱傭兵,現在不是了?沈青楊疑惑地看了一眼巴爾瑪,他是一個矛盾的人,一個印度兵回尼泊爾參加游擊隊,然後又去當僱傭兵!這就是他的履歷,很清晰,也很複雜。
“你和英田……我是說怎麼結仇的?”沈青楊很想知道更多的隱秘事情,以巴爾瑪複雜的經歷來看他應該知道更多信息,尤其是關於東狼兵團的情況,這個連國際刑警組織都知之甚少的傭兵組織絕非是等閒之輩。
巴爾瑪又開始沉默下來。沈青楊知道自己的問話觸動了他心中的痛處,自己是有意的,作爲兄弟,他必須走進巴爾瑪心中的傷心地才能最大的幫助他。
“影少,反抗暴力是不是必須得用暴力?”巴爾瑪忽然用尼泊爾語問道。
以暴易暴是亙古不變的真理,直到甘地出現才把這個道理給顛覆了。沈青楊沒有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作爲一名冷血傭兵,暴力征服是第一位的,至於爲什麼去征服,那是僱主的事情,他只要酬勞不問政治!
“芙蓉曾經說過這個,也許對,也許不對!暴力的強大之處在於毀滅,但有一種情況例外,就是對暴力不屑一顧的人,內心的強大誰都無法征服。”
“在此之前我是一名保鏢,老闆是一個克欽族玉石商人。”巴爾瑪望着漆黑的礦坑:“帕敢的玉石場跟這裡有些相像,大山挖得跟月球似的!”
沈青楊很意外,他不僅曾經是一名戰士,更是一個忠實的保鏢!他所透露的信息已經足夠多,作爲職業保鏢是不能吐露僱主的任何信息的,而作爲兄弟,他卻不好意思拒絕自己的問題。沈青楊拍了拍巴爾瑪的肩膀笑道:“爲什麼把老闆炒魷魚了?”
“他死了
!”巴爾瑪苦澀地嘆息一聲:“事情很複雜,那裡白天是政府軍管轄,到了晚上則是克欽獨立軍的天下,還有許多不知名的武裝潛藏,我沒能保護好他!”
沈青楊的心頭一震,巴爾瑪的聲音帶着自責和傷心,並非是因爲失去了一個好僱主那麼簡單!
“是英田乾的?”沈青楊的頭腦反應極快,從巴爾瑪簡單的表述中他已經發現了一點線索。緬甸的玉石經濟已經持續了百年以上,無論是政府軍還是民族武裝勢力都在爲爭奪玉石開採權進行着拉鋸戰,流血衝突不可避免,尤其是外部勢力的侵入,讓那裡的形勢更加複雜。
巴爾瑪凝重地看着沈青楊欲言又止的樣子:“一個有政府背景的玉石商僱傭了他的傭兵隊,保護礦場和運輸線路,那裡的衝突無處不在,很亂的。”
沈青楊點點頭,這個世界的確很亂。那些生活在和平社會的人是不會體會到亂世滋味的,人和動物沒有區別,生與死也沒有界限。
“他有一個外號,叫狼侍!”
“狼侍?”沈青楊驚訝地看着巴爾瑪:“他的傭兵隊很厲害嗎?爲什麼不在緬甸幹掉他?”
“有政府軍做後盾,我沒有機會!”事情夠複雜!沈青楊知道巴爾瑪已經說的夠多了,不想再觸碰他的底線。一個忠實於僱主的保鏢足夠他去尊重,儘管他的僱主已經死了!“ok!有機會我陪你走一趟!”沈青楊深意地笑了笑,巴爾瑪從緬甸追到中海爲僱主報仇,他沒有想到對手是多麼狡猾和強大!東狼兵團更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簡單,十年前撤出中海現在又強勢迴歸,從一系列事件來看,他們所做的不僅僅是殺幾個華商報當年的仇恨那麼簡單。跨國犯罪需要野心,跨國追兇更需要勇氣!從這點來看,巴爾瑪和英田一郎都不是一般的牛人!
沈青楊喜歡跟牛人合作,更喜歡自己的對手是個牛人!
“我想盡快回緬甸一趟,那裡的形勢不太好!”巴爾瑪靠在石頭上望着頭上星光晦暗的天空,一種莫名的惆悵襲上心頭。
“我們的目標是狼侍,相信很快你就能回緬甸!”沈青楊咬了咬牙,現在才明白巴爾瑪爲何對傭兵如此敏感,從某種角度而言,傭兵是他的死敵!他能夠以保鏢的角度對付傭兵,但傭兵只以自己的方式對待獵殺目標——他的僱主!
所以巴爾瑪註定不會保護好僱主,那不是他的錯
。
夜風冷冷。沈青楊鑽進睡袋,他發現這個世界很亂,也很小。逃出非洲戰場是不得已的選擇,在殺戮面前他沒有選擇放棄,而殺戮過後他卻成了逃兵。而現在他不用擔心那些窮兇極惡的反政府武裝分子的襲擊,內心卻備受折磨,不是爲了那些死在自己手下的可憐人,而是爲了兄弟們。
巴爾瑪現在的困擾也是自己的困擾:暴力能否解決一切?顯然是不可能的!無論是尼泊爾內戰還是緬北戰亂都說明只要有暴力存在便有暴力反抗。
世界上有幾個甘地呢?
這裡是世界反華中心,雖然這裡有足夠多的華人,經濟上的絕對優勢沒有彌補政治上的劣勢。少數族羣以野蠻自居,他們的心理陰暗面始終存在,百年來從沒有消除過對華人的警惕,而在華人主導了這個國家的經濟命脈後,他們不僅沒有對華人的勤奮和貢獻抱有感恩之心,還拿起了屠刀。這說明了什麼?
沈青楊對十年前發生在中海的暴力事件似乎找到了一點理由:狹隘的民族心理作用在有限的利益紛爭之上,非華裔族羣的心理產生極大的不公,在這種情況下,拿起屠刀消滅華裔族羣就成了必然結果!申君慈錯就錯在沒有考慮到暴亂背後的真實,他在爲自己的利益作戰,失敗已經註定!
這是政治問題,而不是經濟問題。
一夜睡得香甜。
沈青楊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打亮,鑽出睡袋才發現洪颯在值守,瘦削的身體靠在石頭上望着深深的礦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估計是給凍的!
“洪颯,收隊了!”沈青楊收好睡袋走到洪颯面前:“辛苦了,埋鍋造飯吧!”
巴爾瑪、傲雲和潘子都已經起來收拾好睡袋,開始忙活起來。豹頭和三爺還在睡袋裡打着呼嚕,沈青楊上去一腳踢在三爺的屁股上:“起來了,速度!”
三爺“嗷”的一嗓子,抱住睡袋呻吟了一聲:“我日啊,起不來了,渾身沒有不疼的地方啊!”“昨天你站崗了嗎?”沈青楊的臉色陰沉地瞪着三爺,幾個人值守情況他一清二楚,連豹頭都站了一個小時,這傢伙一夜就沒起來過,尿都沒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