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級的某一天,中午放學後,年級主任在樓道里叫住了方然。
“方然,待會到辦公室來一趟,有人找你。”
“謝謝您,我午飯後就去。”
“恩,好吧。”
方然的個性,阿爾伯特小學的教師們都很清楚,知道這孩子天塌下來都要執行自己的作息時間表,年級主任聳聳肩,目送方然消失在樓梯拐角。
恩,這樣的學生,大概除了學習就一無所長了吧。
“哦,你就是方然麼,你好啊,孩子。”
“您好,我還不知道您的姓名。”
“請叫我金老師,K、I、N、G,金伯利中學的招生負責人。
主任告訴我,你可以自己決定一些今後的安排,所以我就坦率的講,考慮進入我們學校就讀嗎,方然同學。”
方然沒有立刻迴應,事實上,他對金伯利中學一無所知。
世界很複雜,然而自己時間有限,過去的若干年裡方然力圖把生活簡單化,原因很直白,他沒時間搭理太多不相干的事情,也不想出於各種考慮和陌生人發生聯繫,這些根本無法幫助他對抗死亡。
不過,既然有老師找上門來,升學也不是一件很有風險的事,歸根結底,他覺得去哪都無所謂,只要不影響自己的計劃。
“好的,謝謝您的邀請,金老師。”
“喔,那好,不過你仍然要參加升學測試,祝你順利。”
金伯利中學在哪,爲什麼向自己伸出橄欖枝,這些方然都不在乎,他禮貌的告辭離開。
方然的舉動,年級主任已見怪不怪,在他眼裡這孩子就是一個死腦筋的學習狂,於是向金老師兩手一攤。
好像是覺得整件事情太順利,主任搖搖頭,又情緒複雜的跟了一句:
“你確定嗎,詹姆斯,其實這孩子只是特別肯用功,他可不是一個天才,我不會看走眼。”
“喔,這要看怎麼定義天才了。”
若有所思的摸一摸鼻樑,金老師眼鏡片後的雙眼,顯露一絲不易察覺的興趣,他覺得這學生挺有意思,“特別肯用功”,貪玩年紀的孩子居然會得到這種評價。
“不過呢,你也知道的,金伯利一向很注重公衆形象;
我們選擇他,本來就是作爲招生流程的陪襯,並沒對他有太高期望。”
中午的約談匆匆結束,接下來的時間裡,方然依舊過着一天天平淡如水的生活。
金伯利中學,既然開口答應了去向,在圖書館使用電腦時,他也查詢過一些這所中學的訊息,怎麼講呢,按世俗眼光的確是一所有名的私立中學,學生大半非富即貴,也就是所謂精英羣體的後代。
至於精英的後代會不會一定也是精英,方然不置可否,這就要看怎樣定義“精英”了。
金伯利一類的名校,顯然不是尋常學生能進的,方然倒無所謂,也不認爲成績在這裡面起了多大作用。
對世界早有一番細緻的觀察,心智遠比同齡人更成熟,方然對這世界的運行規則有一定的理解,究其本質,無非是一羣朝生暮死者,憑求生的本能而活,把求生引發的欲-望拔高,扭曲,填充進那一天天等待死亡降臨的枯燥乏味生活。
至於欲-望如何滿足,自己動手,或者掠奪他人,人生苦短就不要計較什麼手段了。
世界的規則,如此簡單而又直白,方然一眼就能洞悉,但凡是某人主動要做的事,必定有其人的好處,這樣想來,金伯利想必可以從招收自己一事中獲得收益。
那麼要不要做呢,只要對自己沒壞處,其實也無所謂。
至於稍微複雜一點的規則,利益讓度和交換,自己現在可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就不用瞎想了。
世界的運行,即便與自己利益攸關,方然卻不在乎,就當自己只是一個看客。
一旦仔細的思考,他就難免惆悵。
放眼四顧,整個世界的幾十億芸芸衆生,每一天都在忙碌,卻不知是爲了什麼。
眼前再有多少繁華喧囂,百年之後,活在當下的幾十億人也會一個不剩的盡數下車,下車後,車廂裡再有怎樣的變化,再有什麼樣的人暫時駐足,對註定消逝的前人來說,又何嘗還有一絲一毫的意義。
竹籃打水一場空,世上的人,也不過是在自欺,騙自己愛上打水的過程罷了。
旁人的想法,方然沒有能力、更沒有動機去幹涉,不管世界怎樣運行,進入一所條件更優越的中學也利大於弊,接下來,他的日常並無任何改變,也沒有一絲被選爲預錄取生的喜悅,依舊每天按點看書學習。
他必須抓緊時間,從容不迫的,抓住那劃過指尖的每一秒。
時間還有多少,不知道,唯一確定無疑的只有當下,鐘錶的每一次滴答,都倏忽而逝,永不再回來。
來年五月的夏初時節,阿爾伯特小學,巨山市的升學考試正在進行。
這世界的升學,具體規則,方然並沒有研究過,如果他多花費一些時間在這上面,大概就會明白金伯利中學的名額是何等寶貴,孩子們參加的所謂升學考試,又是怎樣的流於形式,根本就不起什麼關鍵的作用。
優質學校的名額,怎樣分配,方然一點也不在乎,甚至去不去金伯利都無所謂。
一整天的測試,前後共有四門科目,數學,文學,自然,歷史,每一科都完成的很輕鬆,就彷彿在複習過往幾年的所學。
題目往往一眼看穿,方然書寫的很流利。
也只有這時,沉浸在自我的科學氛圍裡,他才能暫時忘掉那一列疾馳的時間列車,聽不到車輪摩擦鐵軌的“吱吱——”聲,也看不到那觸目驚心的血紅色數字。
不出意料,升學考試的成績出來,方然依舊是第一名。
課本上的知識,數年如一日苦讀不輟的少年已爛熟於心,事實上,在升入四年級以後,課堂上他最經常陷入的狀態是冥想,回顧課外書和網絡世界裡的浩如煙海,區區一次升學考,對他而言,只不過是消遣。
畢業式後,暑假一晃而過,方然走進金伯利中學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