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九章 穩定

科學技術的進步,導致僱傭勞動者的數量急劇減少,繼而,“新時代的奴隸制”就逐漸在聯邦大地建立起來。

奴隸制,不管人文領域的專家、學者怎麼看,方然就是這樣認爲。

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判斷,並不是出於頂層對勞動者的壓榨和掠奪,畢竟這種行爲,在歷史上一直都在發生,而是出於社會生產的根本動機之判斷,今天的聯邦,的確正在從傳統的資產主義向奴隸制退化。

一切的社會生產活動,歸根結底,是爲了滿足人的生活需要。

但究竟是爲滿足那些人、那些羣體的生活需要,在不同制度下,就會有完全不同的答案。

聯邦,當今時代的世界第一強國,長久以來實行的都是資產主義制度,在這種制度下,全社會一切生產資料都被少數人所掌控,大多數民衆除不動產、汽車、傢俱與生活用品外,事實上一無所有,只能向有產者出賣勞動力,才能得到維持生活的馬克。

儘管如此,在資產主義制度下,一切的生產行爲歸根結底總會以民衆的需求爲目標。

只有這樣,有產者們才能順利完成商品——馬克的轉換,繼而將出售商品所得的馬克投入擴大再生產,去實現(至少是企圖去實現)資產的不斷增殖。

資產的增殖,不管是不是有產者的有意爲之,是資產主義運轉的最終目標。

爲實現這一目標,至少在表面上,社會生產體系的產品必須得滿足人的一切生活需要,否則便無法銷售出去,即便有產者組織生產的本意根本就不是如此,實踐中,也常常演繹出“易糞而食”的鬧劇,但總體來看,資產主義的折線式發展,的確大大促進了生產力的提升,也曾間接促進了科學技術的進步。

但是在今天,新時代的奴隸制在聯邦落地生根後,一切都在不知不覺間發生變化。

資產主義的終結,正如人類歷史上若干制度的被推翻,究竟會怎樣發生呢,社會科學研究者往往拘泥於“線性外推”的僵化思維,認爲其必定會像曾經的奴隸時代、封建時代那樣,被更先進的生產關係所顛覆。

繼而,如卡奧*海因裡希那樣偉大的人物,也一樣做出類似的判斷,認爲資產主義終將被更先進的生產關係所埋葬,被公社主義所取代。

這樣的判斷,顯而易見,在當今時代已被證明是一種謬誤。

卡奧*海因裡希,毫無疑問,即便在西曆1480年代的今天也被認爲是一位傑出的社會學家,其人與無數後來追隨者的建樹,令無數人感動、甚至肅然起敬。

置身於聯邦社會變革的洪流之中,目睹無數民衆生活窘迫,失去工作,生活也隨之而崩潰,方然自會贊同卡奧*海因裡希的犀利剖析,他深刻認識到,這位社會活動家對資產主義的批判,切中要害,所陳述的資本之滔天罪惡,在當今時代的聯邦、乃至世界,也正在真真切切的發生着。

然而,另一方面,結合其所處的時代,方然也格外清醒的認識到:

即便卡奧*海因裡希這樣的天縱奇才,對文明發展的預測,也難免會受到時代的侷限。

在卡奧*海因裡希所處的時代,人,是社會生產的唯一中軸,任何生產活動都無法脫離勞動力、脫離人而單獨存在。

而有產者的佈局,也緊密圍繞“人”這一因素而展開,通過僱傭勞動,榨取剩餘價值,將資產主義的歷史先進性與原罪展現的淋漓盡致。

身處那樣的時代,即便海因裡希也沒辦法料想到:

有朝一日,人類社會的絕大多數生產活動,可以完全脫離人而存在。

當生產過程脫離了人,無數勞動者被從生產過程的核心一腳踢開,進而,不再掌握先進的生產力、甚至根本不具備生產力,工場主和有產者就無須再顧慮民衆的想法,無須考慮民衆的訴求,進而,無須在意民衆的生存、抑或毀滅。

在人工智能大踏步前進、不斷剝奪勞動者崗位的今天,取代資產主義的,也不會是另一種更先進的生產關係。

不會是公社主義,而是形式上更退化、更落後,卻更適應時代的奴隸制。

“新時代的奴隸制”,不管世人怎樣看待,這種制度,的確正在埋葬萬惡的資產主義。

西曆1483年的聯邦,這一趨勢,正在表現的越來越明顯,資產主義特有的擴大再生產、生產與消費落差,乃至週期性的經濟危機,這些現象正變得越來越微弱。

社會生產的目標,越來越偏離社會全體成員的需求,而聚焦於頂層的需求。

這一變動的直接後果,是宣告了“擴大再生產”的終結:

社會生產的組織,有了明確而具體的目標,就是滿足頂層、有產者、工場主的需求,而這些需求,不論數量、質量還是發展趨勢,都相當明確,可以被人工智能武裝起來的生產體系所預測、把握,而後按部就班、有條不紊的進行生產活動。

爲滿足頂層的需求,一方面,APMS甚至APOS,是必須要有的。

另一方面,則是目前生產體系對人的需求,從科學研究到工程實踐的專業人才,這些人才的需求,也被納入社會生產的框架體系之內,“奴隸”們的任務是維持龐大生產體系的運轉,獲得的報酬,則是自身生活需要的滿足。

在此基礎上,不論頂層、還是奴隸,無法被AI機器所滿足的一切需求,則由“奴僕”來加以滿足。

頂層,奴隸,奴僕,關係怪異的三位一體,構成了今天的聯邦社會。

這其中,奴隸爲所有人提供產品,奴僕爲所有人提供服務,頂層則直接躺贏,歆享奴隸與奴僕提供的產品與服務。

除此之外,不屬於以上羣體的民衆,則被幹脆利索的一腳踢開。

頂層坐享其成,奴隸與奴僕日夜辛勞,這樣的景象,在資產主義時代的聯邦,也是司空見慣的尋常景象。

那麼新時代奴隸制與資產主義的區別,究竟在哪裡呢:

在於奴隸制的穩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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