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吳銘洗完澡來到書房,溫存地親了親侍候在旁的妻子,說了一會兒話,把妻子送進臥室歇息,再次前往書房,打開方佑淳交給他的牛皮紙卷宗,抽出裡面兩本藍色封皮的嶄新證件,頓時傻眼了。
打開蓋有衢州行署黨部印章的黨員證,再看看上面端正填寫的發證日期,吳銘不由得搖頭苦笑起來,心中頗感滑稽,搞不清楚爲什麼自己從未寫過入黨申請書,竟然在一年半前便成了國民黨中的一員。
吳銘再打開第二本印有燙金青天白日徽的藍色皮質證件,看完自己照片下方的職務欄內容和發證機關,禁不住再次苦笑起來,原本他以爲這是中央黨部發給自己的軍事教官證書,沒想到證件上填寫的職務竟是中央黨部總務處二科副科長。
吳銘沉思片刻,也不管時間已近子夜,抓起電話要通周文彥。
同一陣營的周文彥早已知道黨部總務處對吳銘的秘密任命,聽了吳銘含含糊糊的詢問,以爲吳銘睡不着覺和他開玩笑,於是譏笑吳銘幾句便掛上電話,弄得吳銘一頭霧水,搞不清楚到底誰來領導自己?需要自己去幹些什麼?
苦思良久不得要領,吳銘乾脆把證件塞進抽屜,坐下來拿出稿紙,提筆書寫調防申請。
三天後,浙西保安司令部發出公文,命令所部第五團在一週之內搬離衢州城北大營,五團團部設立在常山城北舊軍營,並下撥十萬專款,用於軍營修繕和增建兩個水路檢查站。
消息一出,全軍愕然,誰都沒料到吳銘會主動申請搬離條件優越的衢州城北大營。
參謀長陳騫面對幾名趕來詢問的科長,連連搖頭,苦笑着說自己也是剛剛知道的,心裡生出絲絲隱痛,他知道自己賣身投靠魯忠修,不但就此失去了老上司方佑淳的信任,也失去了吳銘這個重情重義的兄弟。
衢州行署裡同樣是一片愕然,浸淫官場二十年早已養成從容氣度的政訓科長齊雨亭肅立在專員魯忠修辦公桌前,心懷忐忑極爲不安,看到魯忠修沉思片刻,輕輕揮手沒什麼表示,只能緩緩退出去。
接下來,吳銘強橫地把軍械所的六臺先進機牀、所有庫存武器裝備,連同一百六十多噸特種鋼材、仿製的兩百七十多支柯爾特手槍、四百五十六支湯姆遜衝鋒槍統統打包,分三個晚上搬上毛良塢商會的運輸船運走,第六天這才率領自己的直屬各連離開城北大營,在毛良塢商會六艘機輪貨船的幫助下,大搖大擺開往西面的常山縣城駐紮,留下一個空蕩蕩的營區交給後來者。
第六天,浙西保安司令部傳出消息,將被服廠和金屬製品廠的所有股份轉讓給衢州孔氏家族和唐氏家族,共收回八萬餘轉讓資金,用於駐紮江山的謝子軒團駐地營房和邊境水陸檢查站的建設。
沒過多久,衢州商界突爆新聞,鍾氏兄弟和毛良塢商會將金屬製品廠五成股份,轉讓給了衢州商會主席和孔氏家族,鍾氏兄弟僅僅保留三成股份,並繼續擔任經理管理工廠,完成所有股份轉讓的毛良塢商會,自此退出衢州的製造業。
毛良塢商會會長李琨同時透露,已將所持被服廠六成股份,悉數轉讓給本地望族孔氏家族,孔氏家族將在五天內,將被服廠搬離城北大營,轉入西面一路之隔的衢州工業專科學校繼續生產。衢州工業專科學校因股東吳銘無力支持,整體作價六萬大洋賣給孔氏家族。
一系列震動浙西的消息尚未平復,又一個令浙西各界譁然的消息接踵傳來:
毛良塢商會將所持衢州火電廠股份、城西北煤炭碼頭盡數轉讓給衢州四大家族,轉讓價高達二十八萬之巨;因爲煤炭產地江西稅收徒增,以及毛良塢煤礦開採難度增大成本劇增,即日起除已籤合約繼續按原定價格履行之外,每噸煤炭價格上漲三成。
整個浙西隨即傳出轟動性的新聞:方家失勢了!軍中悍將吳銘失勢了!生意做得興旺火紅的毛良塢商會退縮了!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蔓延,兩年來蓬勃發展的浙西工商界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喧囂與躁動。
專員魯忠修驚愕之餘,很快意識到這是方佑淳和吳銘沒給任何人留面子,並以壯士斷腕般的決然做出了反擊。
魯忠修權衡再三,最終強壓住去找即將離任的方佑淳談一談的想法,決定繼續保持沉默,靜觀衢州各大家族的下一步反應。
對於心腹們提出嚴懲毛良塢商會和吳銘的建議,魯忠修以大局爲重沒有采納,從內心深處講,他愛惜吳銘非凡的軍事才華和卓越眼光,更清楚位於整個浙江圍剿最前沿的浙西邊境各縣日益嚴峻的現實。
數月來,中央軍主力各部在閩北、閩西、江西全境的進剿節節失利,更大規模的圍剿行動即將展開,浙西邊境的戰爭危機隨時都會出現,說不定剿總一聲令下,自己就得無條件地派遣軍隊奔赴戰場。
在這樣嚴峻的情況下,駐守常山、開化邊境兩縣的吳銘第五團將成爲作戰主力,也是浙西地區安全的最有力保障,因此不但不能立刻進行打壓,反而需要多加安撫。
魯忠修的遠見很快得到印證。
十二月十四日凌晨,神出鬼沒的紅軍閩西主力部隊兩千餘衆,突然襲擊了浙閩交界地區江山縣以南五十公里的保安鎮,浙西保安一團二營一連官兵寡不敵衆,抵抗一個小時後全軍覆沒,所有武器裝備連同囤積鎮中的糧食給養被搶掠一空,襲擊者得手之後迅速調頭西進,大造聲勢,做出攻打江西廣豐縣城的姿態。
南昌剿總急令上饒兩個團馳援廣豐,並向江西上饒行署、浙江衢州行署發出四道追擊令。共軍主力卻在廣豐東南十餘公里沙田鎮折而向南,轉眼間消失在贛東的崇山峻嶺之中。
十二月二十六日,浙西保安司令方佑淳在衢州各界的依依送別下,攜帶妻子兒女,乘坐嶄新的美國道奇牌大馬力轎車離開衢州,趕赴省城杭州,就任省保安處副處長職務。
次日下午,掌握浙西軍政大權的魯忠修召開隆重會議,宣佈根據省府命令,“浙西保安司令部”從即日起正式更名爲“衢州邊防司令部”,衢州行署專員魯忠修兼任邊防司令部司令,原保安部隊所屬保安團,更名爲衢州邊防團。
白底黑字的“衢州邊防司令部”這塊碩大招牌剛剛掛上,一個突如其來的噩耗驟然傳來:長年盤踞在千里崗腹地的匪首陸澄容部百餘悍匪,竄入衢州城以北二十二公里的杜澤鎮,鎮長彭家川及五名警察被斬殺於婚禮現場,數十名婦女遭到姦淫,鎮中所有大戶和商人被搶掠一空。
魯忠修強壓心中的憤怒,堅持將慶祝活動進行完畢,立即招來新任浙西保安副司令的親信蔣博清、參謀長陳騫緊急商議對策。
畢業於黃埔分校、如今已從軍七年的蔣博清是個精明人,以初來乍到尚未熟悉浙西情況爲由輕輕撇開責任,直接望向大汗淋漓的參謀長陳騫。
陳騫只能硬着頭皮建議:“悍匪陸澄容部已存在多年,過往商隊通常是繳納買路錢就能安然通行,數年來很少聽說弄出人命大案,兼之這股匪幫盤踞於千里崗山脈腹地,行蹤不定難以定位,所以一直沒有派兵進山清剿。”
魯忠修不悅地冷哼了一聲:“陳參謀長,你的意思是繼續縱容這股悍匪爲惡嗎?”
“不不!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擔心清剿無果,派兵多了匪徒隱匿而逃,根本不知道上哪兒找他們,派兵少了又擔心被其所趁,而且我軍各部均爲重新編整的新兵,剛剛完成第一階段訓練,除了剛組建完畢均由老兵組成的教導隊之外,其他各部恐怕難以勝任。”陳騫如實說出自己意見。
蔣博清突然說道:“派吳銘所部去怎麼樣?聽說我軍裝備和訓練水平最高的是吳銘第五團,而且吳銘有過剿匪的成功經驗,派他率部進剿也許穩妥一些。”
“不行!”
魯忠修連忙搖頭:“吳銘團不能動,共軍方誌敏部再次出現在贛東北的婺源以南、德興以東地區,已經引起南昌剿總的極大重視,月初贛東北共軍一部企圖攻打我開化重鎮華埠,幸而被駐紮開化的吳銘團二營陳昭賢部及時發現,並率先展開迅猛攻擊,這才趕走了共軍,沒有造成更大的惡果,可見贛東局勢之危急,已對我開化、常山、江山各縣形成巨大壓力。”
“其次,駐江山的謝子軒團邊界線漫長,兵力捉襟見肘,防不勝防,非常需要吳銘的五團隨時支援。再者,如果剿總一旦命我部馳援江西,還得靠駐紮前沿的吳銘率部前往。故,第五團切不可輕言調動!”
陳騫本來也打算抽調吳銘率部前來圍剿悍匪陸澄容部,他非常清楚整個浙江保安部隊中,除了吳銘所部和謝子軒團的一營能擔此重任之外,其他各部包括直屬警衛團甚至教導隊,都不能勝任深山剿匪的艱鉅任務。
但是在魯忠修責備中包含期待的目光注視下,陳騫沒有任何退路,只能狠下心推薦自己的結義兄弟——駐紮在龍遊的三團團長彭彬擔起重任,能不能剿滅陸澄容部悍匪暫且不說,至少要讓魯忠修看到自己的服從和擔當,否則今後的日子就難混了。
魯忠修果斷地採納了陳騫的建議,陳騫立刻敬禮離去親自去佈置。
魯忠修微微鬆了口氣,便和蔣博清一起走出辦公室,準備出席慶祝晚宴,誰知剛到樓下,司令部軍務科長氣喘吁吁跑來稟報:
“常山急電,十分鐘前,我部設於浙贛邊境的白石鎮檢查站,突遭五百餘裝備精良的共軍攻擊,駐守那裡的五團一營二連官兵奮起抵抗,吳銘已親率團屬特務連、機槍連飛速前往馳援。”
“什麼?白石鎮?那可是浙贛邊境最大的檢查站啊,共軍竟然猖狂如斯?”魯忠修驚呼完畢,再也顧不上什麼慶祝晚宴了,急令軍務科長立刻通知抱病在家的唐副司令,立即召開緊急作戰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