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杭縣城東面的許村鎮,新二師師部所在地。
吳銘接到暫三師戰報時,已經是十一月三十日晚上八點,爲了防空濛着黑布的指揮部裡燈火通明,將校們濟濟一堂,坐在主席位的吳銘神思不屬,看着一側的地圖發呆。滿堂將校噤若寒蟬,不敢打亂吳銘的思路。
站在地圖前的張瑛看了參謀長張東寧一眼,張東寧會意地點點頭,問道:“師座,現在龍韶罡、戴子冉他們打了一個大勝仗,你應該感到高興纔對,怎麼愁眉苦臉的……是不是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妥啊?”
吳銘迅速收回思緒,略帶歉意地說:“我走神了,剛纔講到哪裡了?”
“師座,剛剛說到目前太湖兩岸的戰局”
張瑛看到吳銘揮揮手示意繼續後,拿起指揮棒,指向牆上的大幅地圖:“各位,南京方面於本月二十三日國聯布魯塞爾九國公約會議無限期休會且沒有做出任何不利於日本的決議後,終於下達《淞滬會戰第三期作戰計劃》,把守衛國防線的作戰與防衛南京的任務緊密地聯繫在一起,這個計劃規定的作戰方針,是以打破日軍由杭州灣方面包圍我軍之企圖,並鞏固首都爲作戰目標,要求第三戰區在京滬線和滬杭線兩個方面阻敵前進,逐步將主力退卻集結於以廣德爲中心的地區。”
“但是,該計劃剛剛下達不久,平望、嘉興、福山、常熟、蘇州先後棄守,吳福線和蘇嘉線被日軍突破,中國軍隊不得不向太湖南北地區且戰且退。日軍侵入吳福線和蘇嘉線後,即兵分三路向南京方面進犯,一路以海空聯合力量,進犯江陰、鎮江、江寧要塞,企圖突破長江封鎖線,長驅直入內江,從水路進窺南京,一路在長江南岸,太湖以北,沿京滬鐵路,越過錫澄線,直迫南京,一路循太湖南岸,京杭國道,躥犯蘇皖邊境,企圖包抄南京,截斷中國軍隊的歸路。”
“隨着二十八日吳福線告破,國民政府發表宣言,稱暴日舉兵西進,逼我首都,挾其暴力,要我爲城下之盟,鄭重宣告:‘國民政府茲爲適應戰況,統籌全局,長期抗戰起見,本日移駐重慶。此後將以最廣大之規模,從事更持久之戰鬥,,昨日蔣委員長電勉全國將領作更堅決與更勇敢之奮鬥,稱‘國民政府移駐重慶,我前方軍事不斷絕無牽動,必更堅決奮鬥,就整個抗戰大計言,實爲進一步展開戰略之起點。,”
“在南北兩線均面臨日軍強兵壓境的情況下,取代已返回南京的辭修將軍出任左翼軍司令的薛嶽將軍下令主力向武進撤退,以第二十六軍蕭之楚部和第三十九軍劉和鼎部堅守錫澄線,掩護主力後撤。”
尹滌中好奇地問道:“第三十六師、第八十七師、第八十八師和中央教導總團也在西撤的隊伍中嗎?”
張瑛點了點頭:“沒錯,這幾支德械師是最先從吳福線撤離的部隊,目前已抵達丹陽,預計不日就可返回南京。”
吳銘略一沉吟,搖搖頭道:“看來戰區司令部已經預計到錫澄線難以固守,日軍攻擊南京勢在必至,所以才部署主力西撤,以便爾後向南京方面集結,掩護南京外圍陣地。”
“德械師也不過如此嘛……有堅固的防禦工事都不知道利用,難道他們以爲憑藉南京外圍防線,就可以抵擋住日軍?”一團長韓鐵城笑呵呵地插了一句
“是啊”
“德械師是怎麼回事?光知道逃,枉費國家花那麼多錢養他們,還不如武裝我們新二師呢”
“說得一點兒也沒錯”
其他團長跟着起鬨。
“吭”
吳銘輕輕一咳,掃了席間將校一眼,最後目光落到韓鐵城身上。
韓鐵城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一般,臉漲得通紅,迅速把嘴閉上,一衆將校趕緊把頭低下,畢竟現在張瑛還沒有介紹完,他們此時開口算是違反會場紀律了
指揮部裡安靜下來,張瑛接着道:“北線情況大致如此,再看南線,我部暫三師擊潰日軍國崎支隊,擊斃支隊長國崎登少將,佔領廟港鎮,繳獲武器裝備無數,取得對日作戰的又一大捷,但日軍第二師團已越過嘉興,很快就將抵達平望,預計明日就可順着太浦河南岸公路抵達廟港。”
“日軍第二師團長岡村寧次,前前後後在中國任職達八年之久,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通,同時也是中國軍隊的老冤家。五年前,岡村寧次派遣田中隆吉和川島芳子挑起一二八事變,出兵上海,雙手沾滿中國人民的鮮血,這回他又來了”
隨後,張瑛將情報部門收集到的關於岡村寧次的一些消息向大家作了介紹
當年岡村寧次在東久邇稔彥王引見下參拜皇太子裕仁,替裕仁蒐羅駐外武官作爲黨羽,並與永田鐵山、小鈿敏四郎結成“巴登巴登盟約”,立誓打倒軍隊中的長州閥元老田中義一等陸軍中堅人物勢力,擁立裕仁即位,這就是日本歷史上著名的三羽烏之盟。
從此之後,岡村寧次漸漸崛起於日本軍界,同時他們又從不屬於長州藩且才華出衆的同事中選出七人,加上“巴登巴登盟約”時的“哨兵”東條英機,成爲日本賴以發動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昭和軍閥的核心骨於。
由此可以看出,岡村寧次目前雖然只是中將軍銜,擔任的也是師團長職務,但他在日軍中的地位一點兒也不亞於上海派遣軍司令官鬆井大將,因爲鬆井石根就是岡村寧次三人找到另外七名昭和軍閥骨於之一。
此外,岡村寧次謀略出衆,擔任過參謀本部第二部部長的職務,在東京大本營中擁有很強的話語權。
吳銘這一隻小蝴蝶引發一系列波瀾,岡村寧次比起另一個時空提前一年投入中國戰場,這對吳銘和新二師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考驗
“從戰區司令部的反應來看,他們其實已經充分考慮到了第二師團甚至第七師團的實力,尤其是岡村寧次這個不確定因素。錫澄線哪怕修築得再堅固,一旦日軍連克南潯、吳興、長興和宜興,就可以、繞擊錫澄國防工事後背,這也就意味着據守錫澄線的國軍將置於兩面夾擊的境地”
吳銘站起來,大步走到地圖前,從張瑛手裡接過指揮棒,指向武進、溧陽和廣德一線:“反之,將部隊集結在這一線,一來可以隨時回撤南京,另一方面不用擔心被日軍包抄,進而進退失據,第三則是戰局不利時,可以撤入蘇浙皖三省交界的天目山地區,保存實力。”
張瑛點點頭:“傍晚時分從宜興情報站發來的消息,桂系第二十一集團軍並沒有按照預定計劃向武進西撤,今天下午該部前鋒已經穿過宜興縣城,向西南方的廣德進發。綜合方方面面的情況看,桂軍不願意死守南京,恐怕也和師座的看法一樣,蘇浙皖三省交界的山區纔是關鍵點。”
“現在大家知道了吧?不是中央軍德械師的官兵貪生怕死,而是我們引以爲傲的幾道國防工事,從設計之初就有很大問題”
吳銘說到這裡有些感慨:“這種情況一句話可以概括,一點破,全線即破,這同樣適用於國軍在武進、溧陽和廣德一線構築的防線,前途不容樂觀啊,南京市區的民衆該考慮撤退了,不然……”
吳銘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韓鐵城撓了撓腦袋:“大家看到日本人就怕了,都在想退路,咱們該怎麼辦?還有在北面作戰的暫三師弟兄怎麼辦?”
“問得好”吳銘慨然問道:“日軍如此兇殘,又有岡村寧次這樣智勇雙全的將領領軍,你們怕嗎?”
“不怕”將校們昂首挺胸,整齊劃一地回答。韓鐵城又補了一句:“我們新二師從來沒有怕過”
“好,我欣賞你們的勇氣”
吳銘高興地揮揮手,話鋒一轉:“不過,雖然我們不怕他們,但小鬼子裝備精良,又有飛機大炮和坦克助陣,我們絕不能與他們硬拼。我們得像暫三師一樣,充分利用自身優勢,不但要捕捉一閃即逝的戰機,還要努力創造戰機,出其不意攻敵不備。”
“是”
將校們再次齊聲應道。
吳銘點了點頭,對一邊的張瑛說道:“告訴龍韶罡,既然已經完成既定任務,現在就可以伺機退入天目山地區了……日軍第二師團戰力強悍,還有第七師團虎視眈眈,我們實在不宜在平原地區與其作戰這個時候不要怕人恥笑,更不能逞匹夫之勇,避實擊虛纔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這時張東寧遞給吳銘一份暫三師剛剛發來的傷亡報告:“師座,今天這一戰,暫三師傷亡不小,前前後後總共傷亡五百八十餘人,差不多一個營沒了。
吳銘面無表情,接過傷亡報告細細查看。
暫三師確實打了勝仗,但縱觀整場戰役,也有很多失敗之處。日軍一個聯隊長帶着一個大隊,在太浦河南岸河堤上設置了阻擊陣地,日軍仗着輕重機槍火力,以及周邊兩個炮兵陣地,對追趕潰逃日軍的補充二團進行猛烈掃射,補充二團數次強攻不下,傷亡巨大。
戰鬥持續到下午四時,日軍一支內河炮艇艦隊趕來,四五艘炮艇對着河邊進行覆蓋炮擊,爲了避免更大的損失,楊嗣先不得不下令全軍撤退,沒有達到全殲日軍的目的。
吳銘看完報告,把電報交給探頭窺視的張瑛,張瑛看完又交給羅鈺銘。會議室裡的將校依次看過電報,迅速沉默下來。
加入淞滬戰場至今,新二師雖然戰績輝煌,但犧牲也不小,前前後後大規模的補充調整就有兩次,下面各旅團許多連隊的補充多達十餘次,一批又一批官兵走上戰場,就再也沒有下來。
戰爭拼得就是消耗,看誰能堅持下去,對於這一點,吳銘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眼見將校們士氣低落,吳銘只得給大家打氣,朗聲道:“正是有這麼多英勇無畏的官兵,我們才能取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我堅信,只要我們持之以恆地戰鬥下去,日本人必然經不起這種巨大的消耗,最終走向失敗。一句話,中國不會亡”
作戰室裡響起震耳欲聾的吼聲:“中國不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