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躺在牀上一隻一隻的數綿羊。數到幾萬,眼睛依然睜着半點睡意都沒有。我能準確地說出Waiting Bar今天是幾點鐘關門,爸爸媽媽是什麼時候上樓休息,甚至還知道他們兩個擔心我又怕吵到我曾經在門外聽裡面的動靜。
他們確定我睡着了才放輕動作去休息,那個時候我的綿羊剛好數到三千。心裡像塞着大團大團的棉花,軟綿綿的堵住了出口,有時候被水浸溼還沉甸甸的。就這麼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夜,我索性爬起來趴在窗口看天亮。
九點。媽媽在敲門:“起來了嗎?我們出去吃早餐!”
我打開門還沒說話,媽媽似受驚嚇地往後閃了閃:“哇,昨晚你夢裡跟人打架了?黑眼圈這麼大!!”說罷押我進洗手間吩咐我趕快洗臉,自己轉身不知道從哪裡翻來一支乳白色小軟瓶,擠出一堆黑乎乎的粘粘的物體勒令我敷眼睛。把我真正糊成了熊貓狀,繼而滿意的點點頭,說過十五分鐘再來叫我。
我也就閉上眼睛,樂得享受媽媽的專用眼膜。閉上了眼睛,頭輕輕地倚在了軟軟的靠墊上。現在如果我睡着了你也會這麼坐到天亮嗎……剛剛放鬆下來,就似乎聽到自己心裡有個聲音在這樣問。我忽然被自己嚇得跳了起來——不能再這樣下去,我要做我該做的事情。
洗完臉換好衣服我下樓了,媽媽看到我有點吃驚:“這麼快?”
“嗯,”我笑笑,“爸爸媽媽早。剛纔是不是有人說出去吃?”
爸爸坐在那邊沙發上扔給我一個橙:“這個長得像你,喏,上面有個圈。”
“什麼圈啊?”我拿着橙左看右看,突然反應過來他是在說我有黑眼圈,於是乾脆把橙瞄準他砸了回去。爸爸立即舉手投降,閃身往樓下逃去。我跟媽媽交換了個眼神,心領神會地一起衝下樓……
無論如何,是個開心的早晨。比較慘的是老爸,被我們倆追上的後果就是錢包被繳,欲哭無淚地看着我們不斷改寫他信用卡帳單上的數字。
“想去哪裡?今天你做主。”爸爸和我坐在車後排,他擺出了任我宰割的姿態。
“通天閣,或者會所。我們該去找找將臣。”我回答。
媽媽回過了頭:“天涯,我們都不知道還能夠這樣生活多久,既然那一天沒有來,我們只能每天開開心心的過。誰也沒有能力改變局面。”
“媽媽,這個態度不像你。”
爸爸摸了摸我的頭,說:“以前跟現在不一樣,知道嗎?我們有你,就跟以前不一樣了。”
“所以我想要試一試。我想要我們都能好好的活下來。”我擡頭看着爸爸,他伸手抱住了我的肩。
在會所。
我們到的時候客廳裡坐着不破叔叔和將臣兩個人。
“我想你們應該會來,前一段時間的生活不符合你們的性格。”將臣笑道。他站起身來把我們讓進沙發裡。
媽媽無奈的笑了笑:“這回你說錯了,我們沒有想過,是天涯要來的。”
他微微搖了搖頭:“無論如何你們來了。”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將臣也只不過是個在盤古壓力下不得不屈服的所謂“叛徒”,爲什麼他身上總有一種難以抗拒不得不信服的魅力和威嚴?
不破叔叔沒有說話,似乎一直在思考些什麼。他擡起眼睛的時候恰好跟我的目光交會,我立刻偏過了頭。
“將臣叔叔,玄武元神在哪裡?”我開門見山地問。
爸爸對我的問題吃了一驚,投來疑惑的目光。媽媽也在此時盯着我,我只好坦白交待:“昨晚我見過流星。”
“地藏代理?是他告訴你,盤古要交由我辦的事就是玄武元神?”將臣彷彿一點也不驚訝,緩緩地問。
我點點頭:“如果你不替他們將玄武元神釋放到人間,沒有放在玄武的肉身感應範圍之內,元神就沒法歸位,女媧也將性命不保。”
“這麼說來,玄武也快了?”不破叔叔擡頭問,“玄武歸位要的那樣東西是什麼?”
將臣搖搖頭:“這個恐怕目前除了盤古誰也不知道。不過你們放心,我既沒有違背盤古的指令,也沒有放任玄武元神在外,一切目前尚在我們能掌握的範圍之中。這也就是這幾天我都沒有找你們的原因。”
媽媽似乎想起了什麼:“玄武元神是不是也跟一切靈體一樣有喜歡附身的特質?”
將臣笑了:“不枉我給你的暗示。看來你處理的非常完美。”
“謝天謝地,”媽媽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不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下次有事能否早點說或者暗示多一點,害我那單生意差點就不想幹了收拾傢伙回家。”
“馬小玲不會不幹的。”將臣搖着頭笑了。
我們面面相覷——原來那天媽媽苦苦奮鬥了三個小時帶回來的那個不知名靈體就是玄武元神!!那天是我親手用靈符把它封印在家裡!!慶幸之餘心裡掠過了一絲寒冷:那個靈體的力量大而怪異,我跟媽媽聯手才能夠封住他,這樣在家裡放着也只不過是緩兵之計,一旦有一天元神歸位,還不知道會怎樣強大!不過幸好,至少我知道該怎麼做。
“還有,已經沒有下次了。”將臣繼而露出了一絲苦笑,“盤古要我做的事情已經到此爲止。不會再有下次,意味着我將無法知道的更多。因爲女媧現在已經平平安安的躺在通天閣。”
大家都沒有說話,突然意識到事情或許已經接近尾聲。一切就快要結束了。
這時,地面旋裂開一道弧形,Nick身後站着兩名死神,出現在我們面前。
“Nick?”爸爸見狀站了起來。
Nick面色凝重的開口說:“不能超過十天,必須要釋放玄武元神。你們知道事情從一開始就有固定的程序,就像當年女媧滅世一旦開始就不能中途停止一樣。不要以爲阻止或破壞四象歸位程序就能改變這個世界的命運!如果這十天玄武肉身仍然感應不到元神就從此以後再也無法歸位,四象力量不能平衡,會導致蒼龍、白虎、朱雀相繼被自己的力量反噬摧毀,毀滅的還有整個世界,也就是說最終的結果會是——滅、世。”
他最後兩個字說的沉重而清晰,說罷他們“咻”地憑空消散。我們都呆住了。原來從一開始盤古給我們所有人設下的局竟是一個又一個無法逆轉不容背叛和反抗的絕境。
將臣蹙緊了眉頭:“我們似乎已經不需要做任何事。因爲我們已經無法再做任何事。”
不破叔叔和爸爸沉默着一言不發,媽媽握住了我和爸爸的手。我想我們大家都讀出了這段沉默的意味:在不容逆轉的結局裡,做棋子唯一的權利或許只是可以選擇怎樣過完最終結局來臨前的日子。
我知道他們都已經沒有什麼要做的了,剩下的就由我來完成——至少,我的親人,我愛的人都還有可能在事情結束後依然活下去。我會陪着他們每一天都開心的生活,一直到我必須去做我該做的事的時候。
現在,只想一個人出去透透氣。
於是,我也握了握爸爸媽媽的手,說:“我想先出去走走,你們等會直接回去不要等我。”
“不要太晚。”媽媽輕聲吩咐。我點點頭,跟他們道了別,一個人走出去。會所離市區有些遠,一路上是筆直的車道和濃密的樹蔭。叫了出租車把我載到山頂,到曾經去過的那間Cafe,找到靠牆的位子坐下。
音響正懶懶地播着Richard Yung一把憂鬱的男聲《Flame in my heart》: I still hear your voice softly calling my name/ but I know my answer in vain/ but I coundn‘t be with you/ when you need help and rescue/ from the darkness that took you away……
聽着聽着忍不住低頭笑笑自己,居然到哪裡都能聽到這麼配合自己亂七八糟的狀況的歌詞。這時一個人坐到了我對面——一個叫做完顏不破的傢伙,安安靜靜地看着我。
“幹嗎跟着我?”我把頭偏向一邊去不看他。
他深深吸了口氣,拍拍我放在桌上的手說:“對不起。”說出這幾個字好像如釋重負一樣,他起身打算離開。
“喂,你不許走!”我突然沒有來由地生氣了,“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到底想要怎麼樣你到底又要我怎麼樣??”過往的情節一幕一幕浮現在眼前,想到他的溫度他的冷漠他的情不自禁他的不置可否,我怎麼也不可能冷靜下來,就在那一刻失控的喊了起來。
他轉過身嘆了口氣,伸手抱住了我,輕輕拍着我的背。不過片刻,卻驟然放開了手,眼睛裡充滿掙扎。他用手扶住了自己的額頭,艱難地、低聲地說:“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