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瑤點了點頭,眼神裡流動着一絲微不可覺的哀傷。
呂光暗忖道,或許那個墳冢,此刻的確是琅琊郡城內最爲安全的地方。
所謂將軍冢,其實只是王氏先祖一人的墓地,而並非是一處葬有無數兵丁的墓羣。
琅琊王氏,從上古時代,便一直在琅琊郡城開枝散葉,淵源傳承。
直到三百年前,有位氣功修爲通天徹地的王氏族人,橫空出世,他統率千百修真者,歸附周文王,一馬當先的殺戮道人,自稱爲:將軍。
周文王爲表彰‘王將軍’的豐功偉業,故而傳下聖旨,恩賜王氏族人世世代代享有這座郡城的統治權。
可以說,琅琊郡城在大周王朝立國以後,就是一個國中國。
時光荏苒,三百年光陰轉眼即逝,每個王氏族人,都爲自己這姓氏而驕傲自豪。
因此王將軍這個稱謂,時至如今,在大周境內,只代表一人,那就是開闢出琅琊福地的王氏先祖。
不過,‘王將軍’的墳冢墓地,必然有王氏族人在把守看護着。
一念及此,呂光問道:“難道你曉得進入將軍冢的秘密通道?”
穆瑤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
她肩上的傷口依舊在沁出絲絲鮮血,穆瑤蒼白的臉上,忽而顯出一層奇特蒼涼的笑意,過了很久,才聲音嘶啞的說道:“其實,我的生母便是王氏族人。”
呂光身子一震,隔着悽迷的雨簾,他認真望了一眼穆瑤。
這個表面上堅強成熟的美麗女子,連日來,遭受了諸多磨難,但她身上卻藏着太多秘密,令人無法看透揣摩。
但是呂光可以確定,穆瑤現在對待自己的態度,已然是徹底的打開了心扉,再無絲毫隱瞞。
穆瑤漆黑的雙眸閃動着晶瑩的淚光。
呂光沒有追問那些令她傷心悲憤的往事。
天色漸亮,雨勢漸弱,林間騰起縹縹緲緲的乳白色煙霧,在雨霧更深處,隱隱有一抹炫目的白光在忽明忽暗。
不知不覺間,二人來到一處險峻陡峭的岩石下。
這塊巖壁,方方正正,高三丈,寬三丈,光滑如鏡,宛若一泓清澈的湖水,散發出晶瑩剔透的白光。
呂光擡眸仔細打量着這處險地,發現這裡已經是楓林跟綺霞山的接壤之處,再向前走,便是怪石嶙峋巍峨高聳的山脈了。
穆瑤強撐着精神,擡手用力按在岩石表面的某處凸起的石塊上。
鏘!
呂光眼神一亮,這塊巨巖片刻間,竟是憑空向上升起,山壁中立刻顯出一個兩尺寬窄的通道。
“公子,請隨我來。”穆瑤柔若無骨的纖手竟握住了呂光的手,她的嗓音很輕,很溫柔,眼睛裡閃動着奇異的亮光。
石廊裡陰森而幽暗,彷彿永遠無法走到盡頭,呂光也不知就這樣走了多久。
忽然,眼前出現了一扇很大的石門,金色的門環,閃閃發着光。
開啓這扇石門,自然需要打開機關。
穆瑤伸手將兩個門環,輕輕一撞。
門竟開了。
穆瑤長吁一口氣,神色一喜道:“幸好這扇門,王氏族人還並未銷燬封存。”
此地確實是一處密不透風的墓室。
奇怪的是這裡卻沒有棺材,還很乾淨整潔,似是有人經常打掃,狹小的空間內,井然有序的陳放着一張石桌,幾把竹椅。
墓室的穹頂上竟鑲嵌着數十顆鵝卵石大小的夜明珠,柔和的光線,緩緩傾瀉流淌下來。
儘管如此,墓室裡的光線依然很暗淡。
呂光好奇道:“此地好像時常有人來。”
穆瑤垂首說道:“我母親是王氏一族這一代的守墓人,母親在世時,偶爾會來這裡小住。”
“守墓?”呂光詫異道。
“是的,每一代的王氏族人,都會從族中選出一位守墓人,承擔守護將軍冢的重任,尋常王氏子弟,只能嚴守墳冢的出口,沒有資格進入墓地。”穆瑤輕聲敘說着。
呂光沉吟道:“莫非將軍冢之內,有何奇珍異寶,竟是需要王氏族人,如此珍若性命的守護?”
大富大貴的官宦之家,的確會在下葬之時,放入一些殉葬品。
但是,似‘王將軍’這等超然於物外,一生追求氣功妙境的頂級修真者,實在很難想象,他的墓地中也會存有金銀珠寶這樣的世間俗物。
穆瑤一雙發亮的眼睛,始終定格在呂光身上,她此時彷彿眼中已只有呂光一人。
她沉默了會兒,一字一頓的說道:“真人遺體。”
呂光恍然大悟,原來‘王將軍’也是煉氣十層的修真境界。
衆所周知,修真者到達元氣真人的妙境界以後,便會通體澄澈,明淨無暇,肌膚宛似琉璃美玉,金剛不壞。
而元氣真人的屍體,若是用真火焚燒七七四十九日,便會化爲兩百零六塊上品靈石。
但如果是一具完整的真人屍骨,其中卻蘊含着此人畢生領悟出的氣功奧義。
某些妄圖一步登天的煉氣士,膽大包天,專門去尋找葬有‘真人屍骨’的墳冢,想要煉化屍首,吞噬蘊藏在皮囊裡的無量元氣,藉此來提升修爲實力。
元氣真人的屍體,歷百年而不朽,如若將整具屍身的皮囊剝離下來,套在修真者的身上,更可使得其人在朝夕之間,跨入到煉氣八層的玄奧境界。
這便是被修真者所極力摒棄的‘畫皮之術’。
穆瑤見呂光臉上並未浮現出疑惑之色,不禁愣神道:“公子不僅道術精湛,似乎還對修真秘聞,瞭解的很深。”
呂光皺了皺眉,反問道:“你母親既是王氏一族的守墓人,又怎會嫁給你父親呢?難道你母親就不曾對你穆家的底細,有過一點兒懷疑嗎?”
穆瑤悠悠嘆道:“三百年前,青峰觀十二護法,從狐岐山分別逃向各州。先祖穆棲遲,隱姓埋名,藏匿在琅琊郡城,卻苦於大周王朝的勢力急速壯大,道派全部遭難,幾近滅絕,因此我家先祖,只能選擇潛伏下來,以待時機,推翻周文王的殘暴統治。”
“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三百年,直到我父親這輩,仍是看不到半分復興道門的希望,更讓人絕望的是,先祖爲了保護族人後代,竟不準後人再修煉道術。”
“先祖的名諱,在來到琅琊郡城時,便已改掉。不止我的父親,從我有記憶開始,哪怕是我爺爺,也都是跟一般的商戶人家沒有什麼分別。”
“至於我母親則是爲了護衛王將軍的真人遺體,才受傷身亡的。母親逝世後,我父親鬱鬱寡歡,思念心切,最後也染病暴斃。在父親臨終的那一刻,我和族裡的親人,才最終知曉了這所有的秘密。”
穆瑤低沉落寞的聲音在清冷的墓室裡久久迴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