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光和白玉京深入簡出的闡述着大道至理,曲揚聽的是頻頻點頭,津津有味,反觀曲顰兒與令狐豐兩人則是滿臉茫然,不解其味。
神魂修道,一念成真。
當道人達到顯形境界之後,所修道術,尚在其次,關鍵還在於要感化蒼生,令更多的人能夠享受到大道福澤。
欲要使神念愈發強大凝實,必須得把自身所信仰的祖仙星君,明示於他人。衆人拾柴火焰高,授人以漁,信徒越多,本我念頭便會越大。
這在修道一途中,被稱爲‘宏願證道’,呂光當初所立的本心宏願,是願一切有情生靈,皆可逍遙自由,永享極樂。
曲揚等人自然還沒有領悟到這麼深奧晦澀的道義學問。
白玉京雖然是鬼仙道境的修爲,但方纔呂光通過與他的‘論道說法’,已然知道對方並未降伏己心,生出宏願。
當然,宏願偉力不可強求,呂光也是在陰差陽錯之際,才偶然感悟到‘神念宏願’可以增強道境修爲。
不是每一個道人都像呂光這樣幸運,能在生死幻滅之間,念頭崩潰消散之際,體悟到宏願神妙的。
湯淨菜盡,衆人用膳完畢。
曲顰兒聽完呂光這一席話,似是心有所悟,她俏臉肅穆,柳眉微彎,柔聲道:“大哥哥,爲何我總是定不住念頭呢?”
呂光和顏悅色的道:“你們全南宗所修煉的觀想法乃是上洞八仙純陽子的‘日月觀’,講究導光入體,心念空明。”
曲揚頷首道:“不錯。本門所有道術的根基,便是在於這‘日月天光’觀想術。顰兒雖聞道時日尚短,但天資聰穎,蕙質蘭心,很快就凝聚出了陰神,可這兩年卻一直在入定之境徘徊不前。”
“金禪寺的日輪觀和貴派的日月觀十分相近,傳聞金禪如來佛曾與純陽子論道七載,印證道法,但二位大仙最終卻不分伯仲。金禪佛留下一句偈語說道‘日月雙懸,念入輪迴’。”白玉京補了一句。
呂光道:“依我看來,這位純陽子的修爲尚在金禪佛之上。”
“曲老丈,你全南宗傳承至今,可還存有純陽大仙撰寫的道書。”白玉京笑了笑,“若要道境晉升的快一些,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觀想本派祖師所遺留的‘經文正法’。”
曲揚扼腕嘆息道:“唉!可惜三百年前,靖道司將我全南宗的藏經給悉數焚燬了,本門道術只好口口相傳,以保香火不斷。”
“這也是爲何當今天下,道人境界低微的根本原因。沒有正經佐證,很多修道者都是在閉門造車,盲人摸象的坎坷前行。”白玉京感慨道。
呂光微笑道:“所以我等就更不能讓道法斷絕了。”
說話間,他正襟危坐,面向曲顰兒,出聲講解道。
“你念經觀想,一天念一萬遍,有時反而不如用心感悟一次來的透徹,所謂‘入定’,並不一定要讓念頭全空,你若能做到‘念頭飛越,回光觀心’,便可一步陰神出殼。”
曲顰兒細細咀嚼着這句話:“念頭飛越……”
“顰兒,把碗筷收拾一下。”曲揚道。
呂光輕聲道:“別打擾她。”
曲顰兒彷彿在神遊物外,已沉浸於道法玄妙之中。
燭光映着曲顰兒嬌美的面龐,她竟就這樣坐了一夜。
……
第二天。
天剛矇矇亮,曲顰兒便蹦蹦跳跳的來到呂光身前,興高采烈的說道:“大哥哥,我能定住念頭了,感覺很快就能陰神出殼了!”
一夜未眠,她卻雙頰紅潤,絲毫不見半點兒疲憊之色。
這是精魄充足之象。
呂光笑眯眯的點了點頭:“好,很好。”
少女一雙烏黑的眼珠緊緊盯着呂光,喜不自禁的笑着。
曲揚在旁聽見此話,目瞪口呆的道:“顰兒,短短一夜工夫,你就能定住紛亂的心念了?”
“是大哥哥教的好。”少女撅起嘴,嬌聲道,“爺爺,你以往跟我講的修道心得,還不如大哥哥的一句話呢。”
曲揚佯怒道:“好嘛,現在倒怨起爺爺來了。”
“爺爺,不如讓我拜大哥哥爲師罷?”曲顰兒滿目促狹的笑道。
不知何時,白玉京已踱着步子走來,站在她身後,打趣道:“那你爺爺的全南宗可就真的斷後了哦。”
難得今日白玉京有此雅興,來逗弄這個活潑可愛的少女。
呂光望着這幅安寧祥和的畫面,心神一陣恍惚,心想這樣寧靜而歡愉的短暫時光,也快要結束了。
只因絳珠仙草馬上就要成熟了,到時勢必又會是一場血雨腥風。
“咕咕~~”
突然有兩隻雪白滾圓的白兔,跳到洞府內。
“大哥哥,它們在說什麼呢?”曲顰兒憨態可掬的問道。
曲顰兒認得,眼前這對小白兔,一雌一雄,是山中兔羣裡道境最高的兩隻,分別叫小嫦和小娥,經常來聽呂光講經說法。
“等我陰神出殼,與它們交流一番。”呂光輕聲道。
他微閉雙目,心念一動。
片刻後,呂光睜開雙眸,彎下腰,伸手輕撫着兩隻白兔的皮毛,低聲道:“多謝你們了。”
“咕咕~~”
“小嫦它們怎麼了?”曲顰兒望着跑向遠處山林的兩隻白兔,不禁蹙起眉頭,好奇的問道。
呂光神色凝重,站起身,朝白玉京說道:“白兄,妖兔一族爲我打探到穆瑤的音訊了。”
曲顰兒和曲揚尚不知穆瑤是何人,均是滿面迷惘。
白玉京聞聽此言,一臉沉思,猶疑道:“這兩個月,你我接連陰神出殼,四處查探,卻全無此女半點消息。這些兔精是如何找到的?”
呂光解釋道:“兔類羣居而生,我身上帶有穆瑤的子虛袋,它們記住氣味。在各大郡城裡,按圖索驥,終於是發現了穆瑤的行蹤。”
“這羣兔子精本事還真大。”曲揚嚥了口唾沫,難以置信的道。
白玉京提醒道:“道兄,上個月我神魂出殼,去往琅琊郡城時,探聽到的消息可是穆瑤早已從王氏府內逃了出來。這幾隻兔精的話可靠嗎?”
呂光道:“人身氣味迥然不同,兔族絕不會聞錯。小娥說,穆瑤此時周身全無半分靈氣裹挾,大概是在兩個月前,被人販子給賣到了白津城。”
“這麼說當初王悉之是廢了她的氣功,難怪她從琅琊城裡逃走以後,卻是杳無音訊。”白玉京豁然大悟。
呂光凝神道:“事不宜遲,我得去一趟白津城。”
曲揚阻止道:“不可,現在外界風聲還是很緊,各處官道、城門,均有靖道司把守嚴查。”
呂光擺了擺手,“無妨,老丈爲我易容裝扮一番即可。”
白玉京緩緩道:“道兄,我心知你之所以選擇匿身在這大山深谷之內,倒並不是畏懼靖道司,而是想趁此時機,勤修道術。既然此刻有了穆瑤的消息,我們也該出谷了。”
天色黯淡,烏雲層疊。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冬來。”呂光負手而立,擡頭望向遠方那光禿禿的高山,喃喃道。
白玉京幽幽說道:“看來山外要下雪了。”
曲顰兒泫然若泣,她已聽出呂光和白玉京話裡的深意。
他們要離開這個溫暖如春的山谷了。
他們要去往冷冽如刀的寒冬之城了。
曲顰兒顫聲道:“大哥哥,你要多保重。”
這一天清晨,挽春谷飄起了細碎纏綿的雨絲。
而當呂光和白玉京走進白津城時,天空卻飄拂揚起了鵝毛大雪。
傍晚,北風嘯嘯,雪花飄飄,白津城一片銀裝素裹,在這皚皚白雪之中,有幾點濃黑如墨的影子在飛速移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