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白津城一片靜寂,寒風呼號,有種說不出的陰森冷冽之意。
唯有城南煙柳街這座佔地數十畝的楊府,卻是與別處不同,但見府內張燈結綵,亮如白晝,竟是一派喜氣洋洋的熱鬧景象。
懸掛在府門前的這兩盞紅燈籠,流瀉着暖意紅光,照在雪地裡,使得整個街道看上去就像是披上了一件霓裳嫁衣。
不錯,昨夜楊瘦馬曝屍街頭,留下府中十八口妻兒老小。
而之前的楊府大夫人,雖則年過半百,但風韻猶存,體態豐盈,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
女不可一日無夫。
尤其是在楊夫人這個年齡,這不,纔剛剛過了十二個時辰,楊夫人便已尋到了稱心如意的上門夫婿。
儘管楊瘦馬素日來名聲不好,可離奇暴斃之後,所留下的金銀財寶卻是比這漫天白雪還要真。
白日裡,登門前來毛遂自薦的豐流俊男,數不勝數,絡繹不絕,楊夫人也是顧不得爲楊瘦馬守喪盡孝了。
夫妻本是過路客,一人死後再尋伴。
傍晚時分,楊夫人終於選到了心儀的郎君。
入贅之禮,本就比尋常成親要簡單爽利許多。
站在楊府門前迎客的奴僕神色間竟無一絲異樣,彷彿對於楊瘦馬的死,一點兒也不掛心。所有人都是一臉的精神抖擻,笑逐顏開。
柔和闌珊的燈光搖曳流淌在雪地上,竟使得這些佇立在冷風中的僕人,有種莫名的親切之感。楊知瑾臉上的笑容,更是讓人覺得愜意舒服。
身爲楊瘦馬的大兒子,他母親如今要招夫上門,他又怎能不開心呢。
由他站在這裡迎接這些前來賀禮的賓客,豈非是理所應當?
“呦!沈知縣也來了?”這人語氣中滿是諂媚之意。
被稱爲沈知縣的是一位枯瘦健朗的老者,他尷尬的笑了笑,“得來啊,沾沾喜氣。”
旁邊招呼着其他來客的楊知瑾,眼見沈知縣駕臨,立刻笑聲道:“沈知縣,您裡邊兒請,剛纔我母親還提起您呢,您隨我來。”
楊知瑾笑聲不停,引着沈知縣,頭前帶路。
楊府東苑,豪華寬敞的大廳裡,薰香繚繞,熱氣瀰漫,與外面乾冷凜冽的天氣截然不同。
一個端莊婉約的美婦坐在正廳的太師椅上,她在閉目安神,手中緩緩捻動着一串寒玉材質的念珠,卻是在默誦經文。
這美妙婦人自然就是楊夫人。
如今楊府名正言順的主人。
細細看來,楊夫人確實年齡不大,約莫在四十歲左右,眼角眉梢仍如少女般靈動光滑。
她身上穿着一件秋香色宮裙,更是襯着柔媚的臉蛋,白皙如玉。
楊知瑾和沈知縣二人,在門外等了半晌。
沈知縣的老腿早已有些微微發顫,可是他不敢說話。
只因他深深的知道,此時此刻,裡邊的這位楊夫人,是不能容忍有人打斷她念經的。
是的,楊夫人在念經,在念巫九齡所傳授的道書。
按說在這大周治下,偷念道經,已是滿門抄斬的大罪。然則,這位朝廷任命的七品官老爺沈知縣,臉上卻是並未露出一絲奇怪。
突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屋內傳來了出來。
隨即一個丫鬟妝扮的女子,走至門前。
“夫人喚你們進去。”小丫鬟眼光一斜,瞥向沈知縣,清聲說道。
沈知縣聽聞香芸此言,那一臉橫七豎八的皺紋,宛如消失了一樣,整個人都煥發出了一種別樣的春光。
“走呀。”小丫鬟對着這白津城的父母官,半點也不客氣,催促道。
沈知縣撩動官服,步伐竟是比進府時輕盈了許多。
在暖黃燭光的映照下,只見正廳中間那張檀木椅子上,安坐着一位風度嫺雅的美麗婦人。
沈知縣低着頭,第一眼便看見那雙微微垂下的手掌。
楊夫人的手指纖長而有力,富有光澤。
即便是在紅燭光芒的掩映下,也是可以清晰直觀的感受到這雙手掌的粉紅滑膩。
泛着瀅瀅綠芒的念珠,被她輕輕握在手中。
紅綠相間,光彩動人。
沈知縣躡手躡腳,緩緩走到楊夫人身前丈許之地,神情謙遜的垂首而立,靜待着這位楊夫人的垂詢問話。
小丫鬟蓮步輕移,慢慢走到美婦身後,也是站立不動,沒有一絲動作。
過了許久,廳裡才響起一個珠圓玉潤的聲音。
“沈知縣。”黃衫美婦的眼睛猶在閉着,吐字卻異常清晰:“楊瘦馬死了,未來蒐羅妙齡女子的重擔,可就壓在你身上了。”
沈知縣蒼老的面容,浮現出一絲笑意,躬身答道:“老朽明白。”
“識時務者爲俊傑。”楊夫人一字字道,“沈知縣爲我紫霄門辦事,金蟾大仙定會佑護你長命百歲、官運亨通的。”
沈知縣臉上綻放出菊花一般的笑容,恭聲道:“多謝夫人提拔,若是一月前沒有夫人爲我指點迷津,下官哪能聆聽大道極樂呢。”
楊夫人柔聲道:“沈知縣,盡請放心,大仙已煉好‘屍毒’解藥,不日便會恩賜於你。”
沈知縣聽聞此話,如蒙大赦,恭聲吟道:“金蟾大仙,神通廣大,紫霄凌雲,壽與天齊!”
“好了,你先退下吧。”楊夫人擺了擺手。
沈知縣躬身退出大廳。
楊知瑾盯着自家母親那清麗嬌好的容顏,低聲問道:“母親爲何要行招婿之事?”
楊知瑾說這句話的語氣,十分平和。
廳內久久無聲,一片寂靜。
楊夫人此刻轉動佛珠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像是在藉此掩蓋她迷茫且無奈的心情。
片刻後,她長長的嘆了口氣,道:“大仙今晨離府之前,傳下諭令。爲孃的又怎敢不從呢?你父親衝撞觸怒了大仙,遭到殺身之禍,實屬咎由自取。你勿要對上仙心生恨意。”
“孩兒不敢,只是擔心外人生疑,徒生閒話,畢竟父親昨日斃命,今夜您就另尋男郎,入贅上門。”楊知瑾微笑道,“不過我等,入得紫霄門,欲要修大道,至親皆可殺。金蟾大仙的法門,當然也不會有錯。”
楊夫人沉吟了一會兒,皺眉道:“瑾兒,你去前院照應一下客人。”
“是。”楊知瑾飄然離去。
楊夫人精緻的臉龐上略施粉黛,柔軟的黃色絲袍,熨帖至極的包裹着她成熟豐滿的胴體。
在楊知瑾剛一離開大廳之際,她便立刻站起身來,迫不及待地說道:“翠兒,我們去見見新郎官吧。”
小丫鬟嬌笑道:“夫人修煉的是金蟾大仙傳下的‘歡喜觀’,自然是片時離不得男子。”
“大道玄妙,你又怎能體會得到呢?我虛度光陰四十三載,幸好幾月前,得到大仙垂青,賜我道術。這人間苦海,蹉跎無邊。能成仙得道,實在是一件好事。”楊夫人笑道。
大紅燈籠高高掛,新郎正在翹首以盼,等待‘新婦’敲門。
但屋內竟有兩位新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