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府一座古雅簡潔的庭院裡有棟閣樓。
樓上一間古香古色的屋子中,清新四溢的檀香在屋裡嫋嫋繚繞着,陽光穿過雕花窗射進屋內,散落在地板上。
地上零星站着幾個人。
青蘿站在窗邊。
梅八角站在牀頭。
梅員外站在屋中間。
他們雖然不站在一處,但眼神卻全都向一個地方望着。
牀。
牀上躺着一個人。
這個人自然就是體內迸發出太陰寒氣,一擊殺死秦驕的呂光。
青蘿嬌軀纖細如弱柳,她面上仍然覆着那層薄紗,雖然看不到她的臉色,但她那雙漆黑的眼睛中卻流露着深如大海的憂慮。
梅八角豐腴的身軀立在牀邊,面龐上也露出無盡的關切。
梅員外蒼老的面容上則滿是凝重之色。
他們一動不動,形如木人,靜靜的看着錦被下的呂光。
呂光額頭上青筋隱隱聳動,雙目緊緊的閉着,面色蒼白似雪,他的呼吸若斷若續,似乎隨時都有嚥氣身亡的可能。
柔和細碎的陽光從窗外不斷的傾瀉在屋中。
太陽西斜,將近落山。
清晨那番在電光火石間的生死纏鬥,此時已過去了許久。
呂光沒有死,還有一口氣在。
青蘿的眼神變得更加憂鬱。
她真的有些生氣了,她微微轉頭,挑動柳眉,道:“人是在你這受傷的,你就沒一句話要說嗎?”
梅八角心神微蕩,兩日來,她和呂光在閣樓中閉門不出,她已向呂光講解了很多修道知識,爲了避人耳目,呂光美其名曰是在治病。
治什麼病?
當然是治她的妄想之症。
梅員外也不曾有所懷疑。
梅八角不想將他女兒早已死去的殘酷事實告訴梅員外,所以她只能這樣說道:“那朱溫原來是一頭妖怪,他今晨來到府中,想要害我性命。那位秦大人應該是靖道司的人吧?也不知怎麼竟是追至此處,二人爭鬥許久,最後卻是同歸於盡。”
“呂光是爲了護我,才身受劍傷。”
梅八角這樣的話只能哄三歲小兒,但奇怪的是,青蘿和梅員外竟似是對此深信不疑。
青蘿繼續沉默。
梅員外心情沉重,他望着身軀不斷顫抖的呂光,眼神黯淡無光。
梅員外耐心的說道:“女兒啊。我自會請求郡守大人庇護咱家,但畢竟死的乃是秦山郡王的三公子啊,秦家不會就這樣草草了之的。朱溫是頭妖怪,秦驕爲了殺妖,兩者玉石俱焚,雙雙斃命。這個說法雖然可以……”
“只是…只是呂仙師一直昏迷不醒,命在旦夕,這讓我於心難安啊。”
“當日朱溫顧忌於梅家與郡守大人的關係,不敢明目張膽的殘害你的性命,所以在府中散佈妖氣,迷惑了咱們。但其實是呂仙師在暗地裡解救了梅府的危機。”
梅員外的聲音中帶着深深的失落之意。
他很自責,他被西陵郡城中的人敬稱爲妙手聖醫,此刻卻對呂光的怪病束手無策。
他已仔細的檢查了呂光胸膛上的那個傷口,幸好那道劍氣未曾傷及到心脈,差之毫髮,呂光便要心脈斷裂而死。
他認得出來,那是修真者施展氣功噴發出來的勁氣所留下的傷痕。
肉體上的傷害他自信只要病人還有一口氣在,他就能對症下藥,將其從鬼門關上拉回來。
造成呂光遲遲無法醒來的根本原因,並不是胸前的那個傷口。
梅員外的確很苦惱,但他終究也只是一個凡人。
他已看出活躍在呂光筋脈之中的那縷氣勁,陰寒冰冷,極有可能是氣功強者遺留下來的。
…
呂光皮膚下那道詭異的氣息,不斷遊動着,在他四肢百骸一圈又一圈的遊走循環着。每轉一圈,呂光的神色,便痛苦扭曲一分。
青蘿雙眸上的睫毛在微微顫動着,她已知道呂光爲何會這般痛苦了。
她回想起連叔曾經說過的話。
“你丹田裡那道詭秘霸道的陰冷氣息,現在是處於沉寂中,如果有朝一日甦醒復活的話,你只怕會受盡折磨,命不久矣。”
青蘿雙脣微微張開,她猶豫再三,終是輕聲說道:“我家哥哥體內有一股陰寒之氣。”
她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她聽從了白奎的建議,入府後便一直裝作呂光的妹妹。
梅員外面色一沉,嘆道:“我已用盡名貴藥材,止住他流血的胸前傷口。劍氣沒有傷及心脈,實乃萬幸。然而呂仙師的脈象微弱,渾身青筋暴動,都是因爲這股怪氣在作祟。這到底是什麼氣?”
“太陰寒氣。”梅八角道。
梅八角雙眸忽閃,她很瞭解這種氣息。
太陰寒氣,至陰至寒,乃是三百年前太陰真人的獨門氣功所凝練而成的真氣。
這種真氣能夠滲透進修真者的氣海,使其丹田冰封凍住,形如一潭死水。
長久以往,這股氣息還會傷及人體血脈,使人受盡嚴寒酷冷,最終身體會僵硬如鐵,血液凝滯,命喪而亡,端的是陰毒無比。
然而令她想不明白的是,呂光的丹田中怎麼會有這股氣息。
因爲一旦中了此種真氣的人,至多活不過兩年。
青蘿眸中露出絕望之色,她似是也知道太陰寒氣的厲害,顫聲道:“原來留在他體內的那道氣息,是太陰寒氣……但這麼長時間他都從未發作過,怎麼……”
梅員外恍然大悟的打斷道:“我明白了!是那道劍氣刺入了呂仙師體內,兩相碰撞,反而是激活了這道所謂的‘太陰寒氣’。”
“不過,女兒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梅員外稍後略帶狐疑的道。
呂光發出輕微的痛吟聲,像是在噩夢裡的哀號。
“冷,好冷……”
青蘿徑直走到牀前,伸出纖手,竟是緊緊的抱住了呂光劇烈顫抖的身體。
梅八角轉身坐在牀邊,想爲呂光加蓋一張蠶絲錦被。
她看到青蘿居然在用自己的嬌軀爲呂光增添溫暖,雙眸中不禁閃過一絲異色。
梅員外不敢怠慢,連忙從藥盒裡拿出一味‘靈參養氣丸’,放至呂光的脣邊,將其順入嘴中。
片刻後,呂光慢慢的安靜下來,身軀不再顫慄,而那道遊走於呂光皮膚之內的太陰寒氣,竟然也漸漸平復安穩,不再躁動。
梅員外面露喜色,道:“這…用火靈參煉製而成的丸藥,竟然可以暫時壓制住那道寒氣。”
靈參養氣丸,極難煉製,主藥火靈參乃是採藥人不辭辛苦,費盡周折從危險重重的秦岐山脈中採來的。
梅員外幾年來也不過才收得四五棵。
他又加入許多固本培元的藥材,以火靈參爲主,才煉製出了這味靈參養氣丸。
青蘿問道:“員外先前怎麼不拿出此藥?”
梅員外解釋道:“此藥屬火,乃補氣培元的大補之藥。不能輕易服用。”
“火抑陰,但體虛又不能過於溫補……”說着梅員外又陷入苦思。
…
青蘿看呂光面色逐漸緩和,她慢慢的站起身來,正好與梅八角的目光相撞,她不由得兩腮升起一抹嫣紅,幸好輕紗覆面,不曾被人看到。
她剛纔情急之下,出於本能,竟是直接抱住了呂光。
她的心開始砰砰的亂跳,她是一隻狐妖,儘管成妖多年,但完全的化成人形也不過才短短半年,還不曾體會過人類的七情六慾,她只知道自己不忍看見呂光痛苦難受。
梅八角美眸看着青蘿,她很認真的說道:“太陰寒氣,一旦滲入筋脈臟腑後,每半年發作一次,三次之後,任誰也無力迴天,其人必會血脈凍裂而死。呂光這是第一次,還有一年。還有一年,他也會死。”
青蘿已知道梅八角並非普通人,她心神立刻震動如梭。
她急聲問道:“那該怎麼辦?”
梅八角豐滿的身軀微微轉動,面向梅員外,沉吟良久才說道:“今年百草園招募弟子的使者還是住在梅府嗎?”
“是。每年三月十六。屈指算來,明天他們便到。”梅員外下意識的答道。
百草園這幾年在西陵郡招收弟子,每次都是安居在梅府,只因梅家是西陵郡中從事藥材生意的獨門大戶,而百草園平常也會向其他各州的大藥材商進貨收藥。
梅員外很清楚百草園是中州第一修真宗門。
他雖然一介凡人,但與百草園打起交道,也是不卑不亢,正直凜然,恰恰因爲那位百草園的使者欣賞他這份氣度,因此數年來,他們在西陵郡城中招募篩選弟子的時候,都會暫住梅府。
梅員外有些奇怪女兒爲何會對太陰寒氣知道的如此詳細,他皺着白眉,心中盡是不解。
…
梅八角神色悠悠,像是沉浸在久遠的回憶中。
她的聲音仍是輕柔似水,目中卻隱含着深深的期待,無比嚮往的說道:“百草園中南山南,南園深處有仙草。”
“那株草,百年生根,百年發芽,又百年成熟變色。從青變紅,自草尖會結出一顆鮮紅無比的草珠。”
“傳說,那是一株仙草,有起死回生之效。”
“三百年…三百年時光彈指一瞬間。原來已經過去三百年了。”梅八角神色黯然。
不知何時,呂光已微微的睜開雙眸。
他聽到了梅八角這句話,於是開口說了一句話。
他的聲音很是嘶啞無力,但依稀還能聽得清。
“你說的可是絳珠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