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白的刀,自然不是給人欣賞的。
要讓他拔刀,那就只有一個理由——
殺人!
然而他現在卻並不想殺人,因爲眼前的王悉之與他同是一類人,他們都是域外‘天行者’。儘管他的刀,能無視太虛幻境的鐵律,可以不顧一切的殺死任何一名神魂鬼仙,但他卻不能向王悉之揮刀。
王悉之想要看一看他的刀,因此蕭白並沒說話。
和風煦煦,暖意沁人。
春天,這纔是春日該有的陽光。可是蕭白的臉卻很冷硬,他一動不動的凝視着王悉之,看着這個與他來自同一個地方的‘天才’。
王悉之嘆了口氣,滿臉無奈的道:“我是想看看你的刀,是不是生鏽了?竟連幻境的一個鬼仙,都除不掉。”
蕭白冷哼一聲,嘲諷道:“那你又如何呢?我可是知道當年你是被他給親手‘殺死’的。雖說這只是我們的一場遊戲,但你莫要忘了,上界大士對我們的行爲看的是一清二楚。你已經‘死’了一次,而今又有什麼資格來質問我?”
王悉之愣了一下,臉色漸漸變得鐵青。
人有可延之壽,亦有可折之壽。花無百日紅,生者百年消。
世間種種,皆逃不過成、往、壞、空。**循環,乃天地規則。
生時盡情歡、臨死徒扼腕。壽命在身,方能存活於世。貪生畏死,迷戀紅塵人間者,自古就有。於是便有了那白日飛昇、踏月凌波的神仙傳說。
呂光少時經常瞞着父母,偷偷從書市買些那種神仙列傳、志怪狐妖的書籍,如飢似渴的閱讀。那些新奇怪異的傳說,讓他夢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擁有書中人飛天遁地、摘星入海的本領。
年歲漸長,呂光明理懂事,也就以爲那些只是窮困潦倒的書生,所編撰而出的悅人之書。而今,卻由不得呂光不信。
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
世人皆願延年益壽,然而壽命乃天定人行,非人力可抗。
可現在呂光卻知道,修道可以增長壽命,並且還不是那種依靠天材靈藥滋潤己身的方法。
這讓呂光感到無窮的欣喜,只要還活着,那便有無限可能。
呂光呆笑一聲,道:“照道長所言,這化神之境,是沒有壽元此說了?”
“不錯。進入化神一境,只要神魂不滅。當肉身腐朽之際,便可尸解轉世,保留前世記憶,再重頭來過。修道者以神魂爲命,道心爲性,性命皆在,纔可窺覽大道。”老道不無感慨的說道。
呂光合住手中經書,把那張黃紙小心翼翼的夾於書中,疑聲道:“在下有一不明之事,還望道長解惑。”
“貧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看到呂光這般姿態,老道頭皮發緊,趕忙站起身說道。
呂光拂動袍袖,緩緩說道;“大周王朝,當年禁制道門。現今天下,皆是修身煉氣之徒,那不知這煉氣士跟修道者相比,哪個更爲厲害?二者又有何不同。”
老道微‘咦’一聲,轉眼笑道:“哪個厲害?境界不同,無從比較。”
“既然主人提起,貧道就略講一二。煉氣需先修身。氣乃萬物所生之元氣,無形無味,它就是一種能量。世間萬物,分爲五行。金、木、水、火、土,涵蓋天下萬種靈物。而氣也分爲這五類。”老道輕輕撫弄長鬚,彷彿私塾中正在講經授課的老先生,語氣間滿是諄諄教導的意味。
呂光側耳聆聽,認真思考。
這些都不是他這個天天誦讀八股經書的書生,所能輕易接觸到的,故此際他就好像一個望梅止渴的行人,努力汲取着每一分關於修煉的知識。
呂光指向面前嘩嘩流動的溪水,道:“此水也在散發着‘氣’?”
“對!氣真實的存於天地間的任何角落,煉氣者需要把這些氣收於己身,以通穴舒竅。久而久之,以氣練功。煉氣士也有種種不可思議之能。準確的講,煉氣只是其中一層境界。而修真纔是此路的總稱。”
呂光奇聲道:“修真?”
“元氣修真,神魂修道。當年大周開國皇帝焚書坑士,使得我道門凋零,數十年來,一直被修真者壓於頭上。但神魂修道纔是天下間的無上正道。元氣修真,只是旁門左路。始終無法得享長生極樂。”老道語氣中滿是憤慨,還有一絲絲對修真者的蔑視。
呂光聽至此處,方把魂海中七零八落的片段,整合在一起。
世間分爲兩種修煉方法。其一便是頗爲普及的元氣修真;其二就是那神秘莫測的神魂修道。而煉氣士也只是對修真者到達某一境界的稱謂。
萬籟俱寂,唯有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在兩人耳邊幽幽蕩起。
突然一聲怪笑從四面八方涌來。
“咯~~~咯咯!”
“誰?!”老道霍然再度站起身來,大聲喝道。
“你祖宗!”聲音奸邪刺耳,如一根根細針從四周扎向呂光二人。
“滾出來!”老道捏指爲劍,斜刺前方。
“你們二人擄獲了韓家公子,還有工夫在這講經說道,真是膽大包天!速速交出人來,我給你們留個全屍!”如破錘敲鐘,聲音難聽至極。
呂光心中一凜,韓府中人怎會知道是我挾持的韓孟江,並還派人跟蹤至此。莫不是這老道……陽奉陰違、泄露消息?想至此處,他冷眼看向千鬆。
“主人仔細思量!貧道性命在主人股掌之間,又怎敢玩弄半點心機。”千鬆語氣焦急,生怕呂光懷疑是自己告密。
火燒眉毛正是危急時刻,先一致抗敵,回頭再說。
呂光做出決定,向老道投去一個‘走爲上計’的眼神。
千鬆早有準備,此人無聲無息降臨此地,境界之高不言而喻。
“你們道門自詡爲天下正統,處處貶低我修真之人。嘿嘿!今日就讓我來見識一下你道門法術的厲害,看看誰纔是旁門左路,不值一提!”
此言一出,呂光陡覺四周空氣震盪,風聲嗚咽,飛沙走石,夜幕更加漆黑起來。就連那‘磷火’之光,也是忽閃忽滅。
山林上空,好似被一雙巨手,突然揭去一片。從中涌出千道氣浪,以迅雷之速,向呂光跟老道所立之處襲來。
“天羅地網!”
千鈞一髮之際,老道把袖籠中的所有黃符全都撒向空中,雙手飛點。
一道道黃符頓時變成繩線,進而緊緊交織在一起。
萬丈青光,陡然由網身上迸出。照的整個夜空,亮如白晝。
砰!
每一道氣浪在將要轟到網身之時,就有一道青光,迎擊而上。
兩兩相撞,發出一聲高過一聲的炸響。地上的塊塊青石,被其餘氣浪擊中。無一不化爲齏粉,隨風飄散在青光滿空的天中。
氣浪擊在溪水中,猛然震起一條條水流,向空中激射揚灑。水花四濺,此地直如瓢潑大雨降臨。
嘩啦啦!
待得水煙消去,一道佝僂身影,現於呂光眼前。
此人身材短小,侏儒一般,身穿蓑衣,頭頂斗笠。雙手過膝,左手拿一魚竿,身後揹負一魚簍。再看相貌,卻是讓呂光心中一跳。
此人雙目皆無,兩個黑漆漆的窟窿裡,似乎藏着無盡的陰暗。
他蒲扇般的大腳,齊齊向地下轟然踱去!
咚!
一聲悶響,一道細小的裂縫,沿着他腳處,向呂光此地延伸而來。猶如蜈蚣爬行,這裂紋愈來愈大,數息後,已有數尺之寬。
咕嘟!
溝壑深邃,其內還有黑水滾滾而流。
及至身前,老道祭起手中長劍,往空中一擲。
長劍迎風便長,瞬間便如渡海浮囊那般寬闊巨大。
裂縫眨眼即來,已經蔓延到呂光前方三尺處。
情況緊急,呂光低頭一看,甚至都能看清深溝內那直冒氣泡的滾滾黑水。
老道抓起呂光,雙腳踏地,驟然縱身。兩手點在虛空,宛如鷂子翻身。身形煞是輕巧的落在寬敞的劍身之上。
快!
瞬息萬變,這一幕就在彈指一揮間。
銀線一斷,劍身便如白虹貫日,向西方飛射而去,後方拖曳着一道青光。
呂光驚魂未定,被老道緊緊抓住衣衫。他目不能睜,只覺耳邊風聲呼嘯,震耳欲聾。途中幾次強睜眼眸,皆是被勁風吹迷雙眼。
數息之後,呂光方覺風聲漸消,慢慢睜開眼睛。
他神色一片愕然,思疑半晌,方開口向靠在樹腰處的千鬆問道:“道長,適才我們可是在凌空飛翔?
老道臉色上滿是疲憊,樣子困頓不堪。口喘粗氣,呼哧呼哧。良久之後,才輕聲說道:“主人…剛剛形勢不利,那怪人就是一位修真者。他在旁伺機而動,準備要擒拿你我。修道者與修真者,勢如水火,一見面,便是相殘廝殺之景。更別說那怪人就是直奔你我而來。再加上他已修得真身,真氣外放,傷人於無形。你我要逃,只能御劍飛行!”
“真身?真氣外放,無形可觀?”呂光驚聲道。真氣無形,難怪那侏儒怪人,所發出的氣浪,自己一點也看不到。
老道緩了片刻,漸漸恢復過來,苦笑道:“真氣無形,確實防不勝防,在同等境界之下,修真者的確要比修道者厲害幾分。”
呂光道:“同等境界?此言何解?”
“修真修道,皆依境界高下而分。修道者第一境是明心九重;而修真者第一境卻叫修身九層。”老道精神低迷,好像還在爲剛纔的狼狽而逃,有些耿耿於懷。
呂光興趣滿滿,他只曉得要想成爲‘煉氣士’必須要開闢氣海,然而自己苦練‘五禽戲’數載,卻是未有寸進。
煉氣需先修身。看來自己是人云亦云,原先走錯了路。
呂光走上前來,請教道:“那這修身的層次?”
“煉氣不修身,正如渡海棄浮囊。肉身就彷彿是那盛水的水壺,而想要積攢更多的天地靈氣,就必須得修繕肉身,鞏固筋脈。否則便會氣炸而亡。所以元氣修真的第一步,便是這修身九層。”老道閉目斂神,手捋長鬚,面色溫和,淡聲說道。
呂光瞥向旁邊的千鬆,心中活絡起來,冷聲道:“那兩位少女在道長眼中,是不堪一提的吧?怎麼道長如此輕易就被她們給制住了呢?”說罷連忙摸往懷中的‘鎖魂瓶’。完好無損,這老道竟沒趁我昏迷之際,偷走此瓶……呂光心中嘀咕。…,
“靖道司乃天下數一數二的修真大派,門下弟子衆多,規矩森嚴。你我來的不巧,倘若外人此時要進入靖道司,必須得有請帖。就算你說破喉嚨,那兩位姑娘也不會前去通報的。聖女招親,這聖女還恰巧是你的嬋姐……主人,你的運氣還真是很差哩。”老道說道,一派事不關己的模樣。
呂光皺眉思索,誠如千鬆所言,這一次來的確實不合時宜。如若在平時,那二人可能尚且會通報一聲。但在此際,有無數人想進山,自己又毫無憑證,被她們錯認爲登徒子,也是情有可原。
“主人稍安勿躁,當時貧道不加反抗,也是爲了便宜行事。眼下我們平安進入峰內,剩下的便是如何能夠找到主人的那位嬋姐了。”老道的如意算盤,打的叮噹作響。
這個算計,也讓呂光心神一震。對,來此的目的不就是找尋嬋姐,進而解自己於危難中嗎?
呂光振奮精神,四處打量。
這裡似乎是一處山洞,水從洞口流淌下來,然後又從這一層向外流出去,循環不止,毫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