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根香燭,毫無徵兆,環繞在老道身前。
剛剛將要墜地的老道,此際竟然是穩住身形,站於香燭前方。神色恭謹,低眉順目,雙手合十,躬身參拜。
香燭中間高,兩頭低,青煙升騰,一絲絲若隱若現的煙霧,把老道裹挾其中。
老道整理道袍,伏跪在空中,向三根香燭,三拜九叩。口中誦經唸咒:“弟子千鬆,偶遇險惡。今力有不逮,借祖仙玄法一用。神魂咒印,已交老祖。”
老道額頭上,突兀的冒出一絲精純的神魂之力。
這力量本是人身念頭所凝聚的意願、願望,經過日夜凝練,虔誠禱告,方能修持出來。
這也就是道人口中的精神之力。
三根香燭火星寥落,那神魂之力,好像水流漩渦,擰成一股泉水,向香燭流去。
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香燭經過神魂之力的滋潤灌溉,頓時就繚繞鼎盛起來。
老道這番動作,別看繁瑣非常,但時間卻很是短暫。他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熟悉異常。
胡萱姑非但沒有趁機出手,反而是用一種好整以暇的態度,靜靜的觀看着老道的詭異之舉。
“感應儀式,如此冗雜。看來你明心第一重的感應之境,就沒有修到家。”說罷,胡萱姑玉足微頓,向前平移數步,捏指爲劍,腳踏‘禹步’,按北斗七星之方位,騰閃挪移,左三圈,右三圈。
東方彩霞滿簇,已是太陽快要出山的時辰了。
一道紫雷突然從九天之外,直射向老道頭頂。一聲輕微的響動之後,老道雙眸睜開,紫光滿溢,目如閃電。並且他的頭後虛空,還隱約有一個幻影。
細看這幻影丈許身量,身披紫色錦袍,腳蹬長靴,手拿白玉簡,腰繫紫金葫。面相慈眉善目,白鬚飄逸,一派仙家風骨。老道一聲不吭,一步前跨,數十丈的距離,他轉眼站於胡萱姑身前,一掌向女子胸前襲去。風雷滾滾,只見他身後的紫袍老者,也是一掌向前,動作如出一轍,一模一樣。快慢一般,位置相同。
胡萱姑身形一轉,旋空而起,倒向後飛去。藉着電閃之勢,在空中她翻轉數圈,一個舒展的平伸之勢,宛如大鵬展翅,金燕抄水。落於空中,穩住身形。
霎時胡萱姑身後也是出現了一道幻影。
只是這幻影非人非物,乃是九根粗若水桶的白色尾巴!
每根尾巴上下搖擺,似乎要把這天幕捅一個大窟窿!
“九尾狐仙!”
老道一聲尖叫:“啊!原來你是青丘國狐岐山一脈!”
胡萱姑身後的九根柱狀幻影尾巴,讓她的身姿顯得越加嬌小玲瓏,只是在這九根尾巴出現之後,她給人帶來的感覺,卻是變化明顯。
如果說剛纔胡萱姑給人的是一種溪水潺潺的溫潤感覺,那麼現在她往那一站,給人帶來則是洪水猛獸肆無忌憚的奔騰之感。
“竟然知道我族祖仙名諱來歷,也是我大意了。你是明心巔峰,就算如此,但你的神魂之力,在我面前也是如小河流水,不值一提。”
胡萱姑說話之時,眼神死死盯着那老道士,“我看你的神魂能支撐通靈到幾時!”
老道咬碎滿口鋼牙,心中氣憤,但他知道胡萱姑所說句句在理。
這幾句話,字字如錐,紮在他心頭。
他心中思量道:“通靈需要燃燒己身大量的神魂之力,起先施展‘天羅地網’時已然耗費了不少神魂之力。現下勉強通靈出本門大仙,這女子古怪非常,雖然未展現出分毫實力,但好像對我一清二楚。情況不利,莫不如我先行離去?回門稟明師兄,再做打算?”
老道念頭百轉,心中做出決定,一個回身,就要向下方韓孟江所站之處飛去。
胡萱姑心細如髮,看出那老道,有要逃的意思。哪能讓他心滿如意,只見她身不動,形不離,背後的九根白色巨尾,頓時如九根金鋼鐵柵,向那老道前方飛去。…,
蓬!
天幕震盪,九根尾巴,圍成一個囚籠,把老道的上下左右,前後四周,全都堵住。
這老道此時,如入甕中,再無自由可言。
老道一聲慘嗥,似乎對眼前之象,不敢相信。
他身後的這紫袍巨人,雙手攥住那白色玉簡,就向‘囚籠’橫加撞去。
呂光從適才一直定睛看到現在,臉色充血,心中震驚。
他既興奮又失落,高興的是世間竟有這般詭異巨大的力量;失落的是他心知自己無法成爲‘煉氣士’。轉念一想,那煉氣士的威力,跟這神魂鬥法,比起來也不知是孰勝孰劣。
我能否修到如胡萱姑這般厲害的境界呢?
神魂修道。
這四個字,在呂光心中埋下一顆金光燦燦的種子。
那白色玉簡,忽大忽小,每重砸在‘囚籠’立柱上一次時,就會變幻出各色各樣的形狀。刀槍劍戟斧嶽鉤叉,十八般兵器樣樣皆有。
然而那‘囚籠’卻似萬年冰峰,巋然不動。
老道面目失色,他連連催動白色玉簡,此時念頭中已然只剩幾許神魂之力。後方的紫袍老者的身影,已經越來越不凝實,似乎吹來一陣風,這紫袍巨人就會隨風而逝一般。
老道面色驟變,身形一退,緊緊貼於‘囚籠’一側,身軀搖擺不停。
胡萱姑站於數十丈外,但她眼力何等精確。這老道已是強弩之末,念頭中的神魂之力,因爲催動那白色玉簡,而急速消耗殆盡。
老道滿腔怒氣,如困獸猶鬥,仍然在孜孜不倦的揮動雙手,錘砸着‘囚籠’,嘴裡還發出哀嚎痛苦之聲,“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一邊說,一邊拍打着‘囚籠’,聲音隨着時間的消逝而逐漸縹緲,力度也越來越小。
呼!
老道背後的紫袍老者,突然被一陣旋風捲走。
那抹紫色也緩緩消隕在天幕中,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姑娘,姑娘!只要你放了我,我甘願爲奴爲僕,永生侍奉姑娘!”
老道最後的救命稻草,砰然消失。
那紫袍巨人的離去,讓老道變得膽小如鼠,神色恐慌,他苦苦哀求道,“姑娘,求你千萬不要把我交給‘長生殿’!我寧可死,也不要進那鬼地方啊……”
老道提起‘長生殿’那三個字,眼神中充滿了癲狂的懼意。
就在此刻,胡萱姑足尖點在虛空,疾逾流星般射向老道。臨至跟前,她身形急頓,衣袂飛揚,足踝處鈴鐺輕搖,隔着‘囚籠’瞪向老道:“我還沒用力,你就認輸了,實在無趣。”
呂光卻覺有趣之極!
這番鬥法,過程驚心動魄,新奇特異。
胡萱姑自始至終,都佔盡上風。一舉一動,胸有成竹。
反觀那老道士,目中無人後,再被狠狠蹂躪,該有此罪。
呂光身在胡萱姑長袖之中,整個過程,他全都一一看在眼裡。他心中充滿豔羨,對於神魂修道的渴望,更是到了一個瘋狂的地步。
老道如小雞啄米,頭如搗蒜,神情諂媚,道:“姑娘法術精妙,貧道有眼無珠,衝撞了姑娘,還望姑娘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我吧!”“放你走?我且問你,所要童男童女究竟爲何?”胡萱姑完全不理會老道士的哀求痛號。老道神色一怔,腦中好像在思索着什麼,眼珠滴溜溜亂轉,聲調陡然一高:“姑娘!貧道如若說出,可否放我離開?”
“好!只要你肯如實道來。”胡萱姑志得意滿,似乎一切都在她計劃之中。
老道身在‘囚籠’,心中迫切的想要出去,語速很快。稍瞬,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的一清二楚。
胡萱姑越聽心內越驚,但她臉色如常,鎮定相詢,道:“你說那異寶將要在崑山神女峰現世?你們青峰觀只是大周王朝二流道派,也敢前去相爭,還想出獻祭童男童女這種歹毒之法。貪心不足蛇吞象,簡直是寶迷心竅!我再問你,你們是從何處得知這個消息?”
呂光驚咦一聲,“神女峰?那不是表姐修身煉氣的地方嗎?”他心思一動,便側耳繼續認真傾聽下去。
“姑娘教訓的是,貧道幾次三番向掌門師兄進言,奈何師兄一意孤行,貧道毫無辦法,只得妥協!事情都是師兄授意,與貧道無半點干係。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至於那消息是否屬實……”
老道飛快說着,生怕惹怒了胡萱姑,“姑娘,千萬不要把貧道送交‘長生殿’處置啊!此事關係重大,若是被‘長生殿’知曉,恐怕姑娘也不能全身而退。”
胡萱姑柳眉一彎,瓊鼻微皺,目現寒光,語聲陡然一沉,道:“你威脅我?”
老道與那冰冷眼神相觸,渾身一抖,急忙擺手道:“不,不是!姑娘誤會了!貧道是爲姑娘考慮,豈敢要挾姑娘!”
秋風蕭蕭,東邊朝陽將出。
胡萱姑暗忖道:“這老道士所言,七分真三分假。把他真交給‘長生殿’,雖然可以得到‘定魂丹’一枚,可‘長生殿’必定會追查事情原委,到時……”
胡萱姑思考過後,素手輕搖,一精緻玉瓶,在掌中倏忽而現。
玉瓶質地精美,青花點紋,造型奇特,一指之高,小巧玲瓏。
“鎖魂瓶!”老道一聲驚叫。
胡萱姑白皙的臉龐上,露出一抹讚許的神色,點頭道:“不錯。你能認識此物,看來你也算熟悉修道界。此乃修道界‘百寶閣’所販賣之物。可以勾萬物生靈神魂,拘禁其內。瓶碎魂消,瓶在命在。”
神魂不夠強大的修道者,神魂出體後,便不能沾染一絲濁物。
諸如庚金青木,寒水離火、黃土風雷。微一接觸,神魂便不再凝固,立刻就會回到肉身。唯有玉器所煉製的物品,能滋潤神魂。
故神魂如玉,潤澤以溫,才能衍生道德。所以大部分修道者,都自比美玉。
這鎖魂瓶乃是以極北之地的‘千年寒玉’造就,再輔以法陣相成,能拘禁修道者神魂,是修道者慣用的一件防身之物。
“走!”
呂光在紅袖之中,突覺身體不受控制的一陣擺動,一個旋轉,便從袖口中向上飛去。他感覺念頭安靜,平若鏡湖,身形驟停。原來是從那長袖之中,回到了原先破敗的院落。
那老道士此刻正被九根精鋼之柱囚禁着,胡萱姑立在他前方。
而那韓孟江卻是在矮牆角邊呆傻站着,兩眼無神。
院中破瓦碎磚,遍地都是,橫木斷椽,滿目瘡痍。
呂光還是嬰孩身形,小手指向那老道,正要開口說話。
胡萱姑纖指一搖,揚聲道:“剛纔委屈相公了。這老道我已降服,諒他再也不敢傷害你的親友。我現下用‘鎖魂瓶’拘走他一縷神魂,只要他生出歹意。相公馬上摔碎此瓶,此人便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老道聽聞此言,雙目充血,怒聲道:“剛纔你答應放我的!”他雙手再度拍打起‘囚籠’,怒極而笑,“哈哈!我真不該相信於你。枉我把秘密全都告訴了你!”
老道雖然這樣說道,但心中卻是另一種想法。他早就知道無法從胡萱姑手中逃出,索性把那異寶消息,說的真假參半。這樣一來,就由不得那女子不信了。只要她前往神女峰,那裡高手雲集,全都在爭奪寶物。到時自己煽風點火,借刀殺人,那也算報此一仇。
胡萱姑古靈精怪,纖指托腮,媚笑道:“這次我本來就是前往神女峰的。想必道長有所不知,我狐岐山跟神女峰可是情同姐妹,同胞一脈。”
老道啊的一聲,七竅冒煙,原來自己的伎倆,早就被這妖狐女子識破,虧得自己還在暗暗竊喜。
老道渾身的力氣,在聽聞此話後,陡然一消,徹底失去了反抗之力。全身癱軟在囚籠一角。
胡萱姑把鎖魂瓶,向空中一拋,瓶塞自動打開。她食指點向瓶尾,玉瓶緩緩飛向老道頭頂,在離‘囚籠’尺許之際。寸許寬的瓶口,突然是如鯊魚獵食,變成了巨口尖牙,直接把老道吸入其內。
瓶塞一蓋,無聲無息。
一絲絲神魂從老道的念頭中,傳到玉瓶內部。
片刻之後,那瓶口方纔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