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彎月,山巒滿是靜謐。
“你有花,她就送你花。依我看,你這花不及人家的好看,更不頂人家的有用。”悶聲悶氣的聲音,從傘中傳出,驚醒猶在吃驚的衆人。
“大哥哥,你也看見了,這位姐姐也不是我們的對手呢。”女娃趣意盎然,憨態可掬,道,“不如就把那春秋圖,借給我們罷。”
春秋圖?!
呂光心中大驚,果然是他們!
他沉吟不語,外表上不露聲色,心中卻在來回思量,這二人爲何這般篤定我在桃花源地中得到的就是上古春秋圖?
並且他們似乎對通靈寶玉之事,全然不知,對!這個秘密可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
至於春秋圖的事……不如我將計就計,虛與委蛇,暫且先躲過此劫?
蘇韞影心內焦急萬分,悄然向呂光低聲說道:“呂光,勿要貪得無厭!天山中雖然多有古門遺蹟,但也不是說拿就能拿的。現下可好,你可知這‘長生殿’何等勢大嗎?你自己大難臨頭,可勿要牽連我蘆雪城!”
呂光默然無語,也不回聲,心內已有一番決策,此刻一定得拉上神女峰這個靠山,否則對面二人就會越加肆無忌憚了。
呂光神色如常,平靜的道:“那幅圖,我已經燒了。”
“燒了?”
“什麼,你給燒了?!”
李淳和素女同時失聲呼出,兩人臉色俱是一白,再無剛纔那副悠然隨心的神態。
但聽李淳厲聲斥道,“那你是看過那幅圖了?”
呂光臉色陰沉了下來,他們既然如此珍視那幅圖,可見此圖非是凡物,定然是攸關他們自身性命之物。
長生殿派他們二人來崑山,目的顯然就是取走那幅圖。可我在進入天山墨池之後,就已經不知世事了,觀他們手段作風,邪異不正,我若說沒見此圖,他們也斷不會相信,之後肯定還會猛力折磨我一番!既是如此,不如索性來個空城計,以此迷惑他們。
呂光深思熟慮,作出此意,重複道:“對,灰燼不剩。”
李淳聽聞此語,霎時就要暴起而動,衝向呂光,女娃揮手製止,道:“慢!”
梅八角立在最後,見事情峰迴路轉,九轉十八彎,早就非她所能意料預想的了,心中不禁暗暗爲呂光着急。
“據那封家信上所言,大哥哥氣海難以開闢,無法成爲‘煉氣士’。”女娃條理有致,循循善誘,故意說出此語。
呂光神色一怔,冷淡道:“確實如此。”話雖如此,但是他內心卻一片歡舞。此刻他自知體內氣海廣袤,身存兩種天地元氣,再也不是以前那等無用之人了。
蘇韞影一陣愕然,目中露出迷惘之色,既然是身無氣海,那他現在又是怎樣把元氣貯存在身體中呢?李淳素女,並身而立,均是不再發言,相視一眼,暗暗交流。
李淳運動神魂,把心中所想凝成一根無形細線,伸向素女,“若我們交不回那幅圖……時限一到,執行殿規,罪責加身,你我可就難逃生天了!”
“素女,你我身爲修道者,神魂不壯,無法直觀查看修真者的境界,但是我感覺此人決不會是普通凡人。他氣質凜然,很可能已經踏上修真之路了。”李淳神魂傳音,秘密說道,表面上巋然不動,心中急切難耐。
素女依言答道:“稍安勿躁,我自然知曉。可他既已把那幅圖燒了,還初具修真者的氣質,這世間又僅剩他一人看過那幅圖,就算你我將他帶回殿中,可是其間路途迢遙,夜長夢多,難保他不會破釜沉舟、自殺喪身啊。”
“所以我們就跟隨於他,不但跟着他,還引他入道,待他修出神魂,我們再用‘攝魂大法’抽取他腦海記憶,存於‘鎖魂瓶’,上交殿門!”素女臉色陰冷,把想法傳達給李淳。
李淳眉頭緊鎖,神魂一震,認真考慮着素女所說的這個辦法是否可行。
良久之後,李淳的眼中陡然射出一縷縷寒光,做出決定,神魂傳音,道:“那好,就依你所言。”二者理清思維,達成共識,確定收回那幅圖的方法。
呂光眨了下眼睛,定神觀看對方要作何玄虛。他很清楚剛纔自己所言的後果,利弊均有,只是相比要承擔的風險,收穫也會頗豐。
此刻保住性命,難道不就是最大的收穫嗎?
女孩忽然開口說道:“不知你可願意把所看到的那幅圖畫下來?”
鬼才願意!
呂光作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心中很是排斥,臉色冷淡,道:“兩位既是對此圖勢在必得,在下自是願意把那幅圖謄畫下來,只不過……”
“你不用擔心,我們自然不會殺你。”李淳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明白呂光意思,一臉輕蔑的插言說道。
女孩也點頭笑道:“大哥哥若肯把那幅圖完整的畫下來,我們不但不會殺你,還要送你一份大禮。”
“喔?什麼大禮?”呂光好整以暇,一副春風拂面的形態。他興趣陡升,倒是想看看這二人又要耍弄什麼心機。
“——我們。”女孩模樣乖巧,小嘴張圓,俏皮笑道。
梅八角臉色訝然,難以置信的道:“你們?”
“這位姐姐說的是。只要這位大哥哥,能把那幅圖畫下來,內容與原先一般無二,我們不但不計較他前番過錯,反而會隨身護佑於他、保他周全,等他畫成之時,我們兩方就互不相欠,各奔東西。”女孩微微一笑,滿臉隨和。
蘇韞影震撼異常,滿心驚訝,神色古怪,暗想道:“此二人難道就不怕這書生胡亂應付,瞎畫一幅?”
呂光聞言神色肅然,瞠目結舌,心中七上八下,也是難以相信,天下還有這等好事?
他靜下心來,轉念一想,餡餅從天而降,非禍即患。一時頂峰寂靜無聲,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緒中。
呂光深思熟慮後,清聲答道:“這樣也行。在下略懂丹青,自是願意第一時間爲二位作出那畫。只是我欲先回峰下的臨山城一趟。”
他暗自思量,想得透徹。此刻斷然不能讓他們看出半點破綻,若是對方疑心驟起,意生殺機,那我呂光定難逃命!
此刻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與他們周旋,來時我再伺機脫身,逃之夭夭。
“自當相隨!”李淳素女合聲應道。
梅八角心直口快,不明白呂光因何答應他們,情不自禁,疾呼道:“表弟!你……”
“你就與我一同回挽春谷罷。”呂光轉過身來,暗使眼色。
梅八角聽到此話,頓時反應過來,不敢怠慢,擡眼望向蘇韞影,低聲道:“師父。”
蘇韞影默然無語,臉色一片陰霾,猶豫不決,靈光一現,忽然說道:“二位先傷我門下弟子,而今一句交代也無,然後就想安然下山?你們當神女峰是何地方,想來就來,說走就走?!”
女娃舉手示意,不再作答。李淳向前一步,怪笑道:“這些弟子,中了我的‘定身法’,三個時辰後,就會自動解除。我不過問你適才無禮之罪,你倒是反咬一口,莫非你想與‘長生殿’爲敵?”說到最後,滿腔質問之意,伴隨着厲聲直刺向蘇韞影耳中。
“這……”蘇韞影遲疑不決,神色凝重,被男童這句威脅之言,打亂思緒,面容有些愁苦的道:“呃.......既然我門下弟子性命無憂,本真人心胸寬廣,也不與二位爭論擅闖神女峰之錯了。”
她顧及門楣臉面,言辭弄巧,然而服軟之意卻是任何人都能聽得出。
呂光在旁,心中有些鬱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外公離奇暴斃,也不知韓府究竟發生了何事;連叔與私放自己出逃的‘她’,全都讓我來神女峰向表姐求助;還有那李天澤……跟這一對李淳素女環伺在前。
呂光深感此刻自己實力不夠,難以招架撲面而至的種種危機。
但,他相信終有一天,自己會讓那些曾經看不起他的人,大驚失色、震撼無比。尤其是韓府中的那兩位公子!
‘長生殿’三字在蘇韞影聽來,就彷如一座大山壓到她心頭,令她失去真人本該擁有的淡然風姿。
“師父,可否准許弟子暫且返回臨山城?”梅八角冷靜發問,當前情況,她不能也不想就直接與神女峰產生嫌隙,是以言辭語氣依舊與過去一樣,恭敬有禮。
蘇韞影心念轉動,點頭道:“好,今日天色已晚,就明日動身吧。”
“不可!”呂光轉身說道,言語中一覽無遺的拒絕之意,使得蘇韞影神情一怔。
她似是不敢相信呂光竟敢出言反駁她,頓時臉如冰霜,神色陰厲,冷聲道:“爲何不可?”
呂光眉頭一皺,心中嘀咕,有此二者跟在我左右,受人挾制,如芒在背,多在這裡耽擱一刻,就要多受一分提心吊膽、多承擔一份危險。
還是快速下山,在其中找尋機會,甩掉他們爲妙。
他經歷連番大變,此時心性已然很是成熟。
他不怕危險,更不懼冒險,只不過歷經無謂的險情,對解決事情毫無用處,更是浪費時間。
“我們現在就走。”女童驀然說道,紅衣在深沉的夜色下,黑得發紫,透出無限的神秘色彩,不容置疑的語氣觸動了每個人的心絃。
李淳臉帶一絲微笑,附和道:“凡事需提前,勿嚮明日推。”小小身量,一副老成之言由他口中說出,要多怪異有多怪異。
更奇怪的是,蘇韞影卻欣然接受,毫無反對之象,客氣道:“兩位所言極是。”
她此時不欲與長生殿結仇,更別說現下門中長老全都在閉玄關、衝境界。
神女峰外部諸事,全由她一人扛大旗,統籌執掌。爲求平穩,所以她先前才壓抑心情數次讓步。
蘇韞影心中發苦,澀澀的感覺,溢滿胸腔。
忍一步海闊天空!
來日待我門下弟子,進入‘多寶天宮’後,我神女峰定會揚眉吐氣、一掃過往陰霾,現在所有的妥協是值得的!
蘇韞影忍辱負重,全心全意爲以後着想,對梅八角的期望也更加深了。
“八角,諸事小心。”夜色已經很深,可蘇韞影的心情卻更深沉。
此際放梅八角下山,實爲無奈之舉,原先李天澤出現之時,她已經知曉太多秘密了。可能她是顧及師徒之情,纔沒有當場反戈,若是她下得山去……蘇韞影暗自搖頭,不敢再想。
梅八角神色如常,回覆以往神態,彎眉下的一雙眼睛,泛起冷漠的目光,低頭道:“弟子遵命。”
經過昨日接連發生的變故,梅八角神色稍露疲態,可她心情卻很是開朗歡喜。
此刻搖身一變,氣質超然,‘聖女’風采轉而忽現,加諸在身。
“梅師妹,咳…你三年來,全由師姐我照顧,對外界修者之間的勾心鬥角不太熟悉,加之你性格冷淡,與人不善,很難與人相處。此番下山,勿要招惹其他修者……你那表弟與那二位‘怪人’頗有瓜葛,師姐囑咐你一句,儘早與那書生,咳咳…撇清關係,置身事外。”潘芸在旁竊竊私語,低聲說道。
蘇韞影回身轉向梅八角,柔聲道:“八角,爲師本想借天下俊男人傑的煉氣功法,來讓你完善‘葵水九陰之體’,‘聖女招婿’實爲幌子,爲師又怎會讓你委身他人呢?李天澤對你虎視眈眈,我是想以此爲由來躲避他的威逼利誘。不料之後,又生出這種事端。再說他乃當朝太子,你我雖爲出世在外的修者,但卻無法獨善其身!彼時他繼承大寶,身具天子龍氣後,便能剋制諸般元氣。我等修真者受大周王朝皇室節制,難以變革。”
長篇大論,娓娓道來,蘇韞影苦口婆心,順杆上爬,接着潘芸的勸慰之言,趁熱打鐵,敲打着梅八角的心扉。
天子龍氣,克盡修真者的元氣?
梅八角與潘芸聽聞此言,俱都神色一驚,不明所以。呂光遠遠的看着梅八角微蹙娥眉的神情,暗道表姐是外冷內熱的性子,雖然三年來兩人不曾朝夕相處一刻,然而她少時養成的性格,早已是深入骨髓,很難更改了。這蘇韞影與那姓王的女弟子,也不知說了些什麼,想蠱惑表姐心神。其實梅八角她心中自有主意,對這番話左耳聽右耳出,已然是不太相信蘇韞影所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