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光的突然出現,令衆人震驚無比,他們彷彿身陷泥沼,連呼吸都已凝固住了。
長久的靜謐後——
“你是誰?”柳紅綿語氣中滿是詢問的味道,其中還隱隱夾雜着一絲懼意,她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看着呂光。
呂光在這個時候,也在打量着她。這個奇怪女童也不知何時立在了衆人身後,飄忽如鬼魅般的出現在此,竟然還不被我發現。這種身法、修爲……連我也是遠遠不及。柳紅綿臉色變幻,心情複雜。
呂光的聲音僵硬冷漠,就跟他此時的臉色一樣,橫眉冷目望着緩步走來的女童,道:“你是百草園的人?”
“她不是人,是妖。”一聲稚嫩童音由遠及近,傳到衆人耳中。
“咯咯——”女童巧笑嫣然,明眸皓齒,一襲紅衣覆蓋住三尺上下的身體,跟裁縫鋪裡織造的布娃娃十分相像。她嗔意十足的道,“哼,你也不是人!”
話音甫落,便聽對方得意的回答道:“妙極,妙極!你是妖,我是魔,豈非天生一對?”
“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人家是好妖,纔不會害人呢。絕不與你這魔頭同流合污!”女童嬌憨的樣子,讓衆人心情一軟。但見她眼光定在呂光身上,打量一番後笑意更濃,道,“大哥哥,我向你借一樣東西,你肯麼?”
“你若想死的快點兒,就趕忙借給她吧!”話未說罷,這道聲音的主人,就已站在衆人面前。來人與女童身材一般高。一身藍衣,頭髮梳成兩個辮子,俏生生分立在頭頂兩側,脣紅齒白,摸樣乖巧。
“嘿嘿,不敢,不敢……”被女童稱作崔零的來人,訕訕笑道,一臉無奈。
柳紅綿與農青梅聞聽此言,全都掩飾不住目中驚訝,露出一片費解之色。怎麼呂光答出此言,難道說他真的跟這突然出現的奇怪二人,有一番過節?
“雪奴,你看這大哥哥不肯借給我們呢?”男童揶揄笑道,拿話語給女童添堵,頓聲又道,“早就告訴你了,現在不是動嘴的時候。你偏不聽。”
女孩笑容驟停,說變就變,看着崔零搖頭晃腦幸災樂禍的模樣,喝道:“閉嘴!”
女孩的頭髮梳成一個牛角,在頭顱正中間,發起怒來,活像是一頭小母牛。然則她的臉色似是與人間戲子一樣,變換極快。
她轉頭又望向呂光,眼眸清澈,在月光中泛出絲絲漣漪,柔聲道:“大哥哥,你怎知道我要借什麼?不問青紅皁白,就一口拒絕我。讓我好生傷心啊!”
呂光思量之際,暗暗向農青梅使了個眼色,意在讓她向後退去,尋準機會,逃離此地!這兩個孩童,一男一女,也不曉得是何方妖魔,言語癲瘋,不知所謂。
但他們確確實實就是衝着自己來的,這一點絕不會錯!
“敢問閣下是否身屬百草園?”柳紅綿微微搖手,也讓農青梅與潘芸一同退後。這神女峰掌門在危機來臨之際,還是心有愛護弟子的殷切之意。
“百草園裡道長生。”女孩面色肅然,一臉冷酷,回答道。
“極樂天中無極樂。”男童神色凜然,語氣生硬,接聲道一唱一和,這兩句話似是一副對聯,好像人間江湖幫派中口對暗號的黑話。柳紅綿道:“那此地的百餘位弟子身不能動,想必也是閣下所爲?”
女孩道:“不是我,是他。”她擡手一指旁邊的男童,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男孩朗聲笑道:“是我所做!但卻是她讓我乾的。”與女童動作一致。雙方手指相互指向彼此。
聽完這番話後,呂光有點意外,現在已經大概可以確定,這二人並非是百草園所請來追蹤自己的方外修者。柳紅綿聞言一愣,沉聲道:“本真人倒有所不知,何時百草園也是不講道理了?”
女孩問道:“此地可是傲來峰?”
“是!那又如何?”柳紅綿反問道。
“他可是從百草園進入崑山,一路來到這裡?”女孩再問。
“對。”柳紅綿眼神冰冷,掃向站在身後的呂光,若有所思。
“那就不會錯了。我們找的就是這位大哥哥,只不過尋人的手段,對待此間衆人的方法,稍微過激了些。”女童伶牙俐齒,三兩句就說清前因後果,並且還一副振振有詞的樣子。男童附和着點頭,一臉佩服,嘆聲道:“我勸你莫要與她爭論,平日裡,我深有體會,她可是能把死人說成活人的……”
“閉嘴!”女孩童音尖利,頓而怒喝,好似悍妻吵罵自家夫君的場景。男童一臉無趣,話未說完被別人打斷之後,總是有種鬱結悶氣,積於胸中。
但他絲毫不以爲意,像是早已習慣,也不反駁。呂光站在原地不動,臉上露出幾絲詫異,忽然道:“你們因何尋我?”
農青梅立在後方,手按長劍。似乎只要一語不合,她就要奮身而起,迎擊向前,隨呂光抵擋對方的不良之意。
“大哥哥,這麼久,你可算問到正題了。”女孩雙手合十,紅衣迎風鼓動,宛如過年時節各家門前高高掛起的紅燈籠。一陣秋風掃過,煙塵蕩起,被清水洗濯過的空氣,頓時飄散出一些泥土芳香。
女孩雙手揮舞,身形憑空一閃,不知從哪兒拎回一個包袱。在濃密煙塵中,呂光四人目力受阻,看不清對面女童作何動作,於是只能向後撤去,生起戒心,本.能的保護着各自。
“你們從何處得來的?”呂光瞅了一眼,異色浮現在臉龐上,心中一緊,急聲問道。呂光看清那女童手中包袱形貌之後,就轉動念頭,快速思量,心中生起一絲忐忑,暗想道,這不是自己逃出韓府時,‘她’給我準備的包袱嗎?
在雲瀾溪畔被羣狼圍擊時,我已經不小心掉在那裡了,怎麼又落到他們手裡了?
“那頭白眼狼可把人家嚇壞了,我還差點被它咬破衣衫呢,不信,你看?”女童神色間一片委屈,很是後怕,像是被哪個無良大叔給欺負了一樣,眼眸粉光融滑,泫然欲泣。一副嬌羞姿態,很是令人心疼。
這……不可思議!那日自己逃出崑山,跋山涉水,馬不停蹄的趕路,在山巒中也是沒有遇到一人啊。
杳無人煙的崑山中,他們又是如何找到與自己有關的線索呢?
呂光聽着,感覺其中的故事越發的錯綜複雜起來。男童笑着說道:“都說狗鼻子好用,殊不知狼的嗅覺可比狗強太多了。那頭白狼一下就記住了你的氣味,在山林中指揮羣狼,可是找了你整整三天,爲的就是吃掉你。”
“是極!我們替你把那些餓狼除去,你也不用答謝我們,只要你把在木屋中得到的東西借我們一用,就算扯平了。”女孩含着手指,態度親切而恭敬,像是友人間的寒暄問候。
東西?莫非他們指的就是融於我胸口處的通靈寶玉。
呂光聞之,眼中寒芒一閃,頓而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用手拂過胸前那塊凸起的地方,心中涌出無數戒意。農青梅神情一片疑惑,暗暗爲呂光擔心。
餓狼,木屋,東西?呂光莫不是先前偶然得到什麼寶物了?
在崑山這等仙蹟、真人傳說不斷的地方,確然有許多先輩遺留之物,這二人所言尚屬合情合理。柳紅綿眼看自己的‘神女散花’被女童破解,不由得驚詫驟起。
此地已被水珠浸溼,那遊動的‘花瓣’彷如被火燒的野草,瞬間不見,化爲星點光芒。片時之後,那飄浮在空中的蓮花,也是杳無影蹤。呂光回首一望,對面的崔零雪奴二人,隱藏在夜色之中,身形僵直,硬梆梆的,好像是沒有生機的死物。
這外表上看起來人畜無害可愛乖巧的崔零雪奴,由他們的對話言談可知,一個是妖、一個是魔。二者行事作風又如此妖異隨心,如果剛纔我一口咬定沒有見到他們所要找的那幅圖,恐怕以此二者的脾氣,也是不會浪費時間跟自己周旋的。
不得已而爲之,出此下策,將計就計,假意答應他們的條件。歸路漫長,跟他們同行,無異於與虎謀皮,一切還是要多留心啊。
呂光神色坦然,心中雖有一些緊張,但更多的還是期待,未來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呢?年少輕狂,誓要看看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年輕,有時候更是意味着一種勇氣。呂光眼眸頓時發出一絲光亮,心中不畏不懼,驅散了適才的一絲的猶疑。夜已深,雲遮月隱,四下陷入一片黑暗。
崔零和雪奴,兩人一聲不吭,像是隱匿於黑夜中的雜草,死氣沉沉、靜寂無聲。遊走的月光,從天幕中掃射下來,晃過每一寸空間,那些被崔零施法定住的弟子,仍舊身姿如初,毫無甦醒的跡象。女孩似是心生雅趣,信步前行,轉過擋在她面前的一顆矮鬆,遙遙站在柳紅綿身後的丈許距離。只聽她滿是嘆息的說道:“你們人類真是無趣,稍有別離,就一副依依不捨的作態。這樣又怎能斷情絕欲、逍遙自在呢?”
女孩說話間,彎下腰身從地上隨手拈來一片泛黃的樹葉。放在掌中,紅脣微張,呼出的氣息凝成一杆長槍,把樹葉狠狠扎向天幕中。
呼呼~~~秋風似乎也被她這口吹氣引誘而起,越刮越大了。
涼風如刀,山巒中草木哀呼成片,彷彿有成千上百的人在哭訴鳴叫。
衣袂飄飄的女孩,站在黑夜中、融于山風裡,話聲惋惜中帶着一絲同情,崔零迎上前去,板起了臉,本是孩童面貌的臉龐,顯得古板老相,冷冷地道:“生在福中不知福。”
“你跟他們說這些,又有何用呢?他們人類修者,長久以來,佔盡天利,又怎能體會到其他生靈脩道入真的困難?”
女孩悵惘若失,搖頭輕嘆,言辭中充滿了嫉妒,“葉綠又泛黃,豈不正是他們人類一生的春夏秋冬?這些人雖爲修者,卻跳不出人情慾望,最終也會似這片秋葉落個一抹黃土的下場。”
大敵當前,農青梅心竅玲瓏,她沒有驚慌失措,反倒是異常冷靜。
路遇強敵,已然是無路向前,只要表弟能回到神女峰上,就會安然無恙。我在此拖住他們一時半刻,雖然情況極其危險,但以師父的境界,不一會兒,就能下山來營救我。於是農青梅便把心中所想,低聲對呂光說出。
飄蕩在天空下的那朵白雲,柔軟的彷彿一朵棉花糖。
其內崔零雪奴二者,在悠閒自若的神魂對話,像是對呂光的生死絲毫不放在心上。
“這書生毫無根基,竟是能在那古怪老者的攻擊下,堅持了這麼長時間。說他沒有參悟修煉那幅圖,我是斷然不信的。”
崔零一臉妒意,言辭間對呂光剛纔的表現,也是充滿了驚訝。雪奴嬌小的身軀與白雲融成一片,神魂一動,發出自己的觀點:“你這呆子。殿主曾經交代你我,那幅圖乃是道派修法,試問又怎能對他的身體有幫助呢?依我看來,此子氣息綿長,身體強健,很可能是服食了什麼靈丹妙藥,使身體不同於其他凡夫俗子。可他卻又像是不知道一絲一毫的修真功法,純粹是藉助本身氣力,再加上那老者又何曾使出全力了,不過他能撐到這個時候,也是夠不容易了。”
“這兩個怪人現身此地,攔截住那書生,其中也不知是有什麼故事。我們暫且按捺不動,再看下去,以做決策。”
崔零面現疑問之色,雙目發亮,靜靜的注視着下方形勢。秋日的天空,蒼藍無雲,猶如一汪平靜的湖水,清澈而明朗。
由空中直射而下的光芒,穿過兩側山峰間的一線罅隙,飄落到場下幾人的身上。
光影流淌,場中安靜無聲。起先還能夠在釣魚叟手下躲閃周旋的呂光,被那迅如疾風的一擊,給劃破了臉龐,血流不止,看起來是傷的不輕。釣魚叟發招完畢之後,就一直靜靜的站在原處,他身旁的蠟黃臉正在拍打着衣衫上的風塵。二人連頭都不擡,彷彿是把對面的呂光和農青梅,給忘卻了。
山谷間秋風微拂,平靜如湖,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