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囚籠’卻似萬年冰峰,巋然不動。
老道面目失色,他連連催動白色玉簡,此時念頭中已然只剩幾許神魂之力。後方的紫袍老者的身影,已經越來越不凝實,似乎吹來一陣風,這紫袍巨人就會隨風而逝一般。
老道面色驟變,身形一退,緊緊貼於‘囚籠’一側,身軀搖擺不停。
白髮女子站於數十丈外,但她眼力何等精確。這老道已是強弩之末,念頭中的神魂之力,因爲催動那白色玉簡,而急速消耗殆盡。
老道滿腔怒氣,如困獸猶鬥,仍然在孜孜不倦的揮動雙手,錘砸着‘囚籠’,嘴裡還發出哀嚎痛苦之聲,“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一邊說,一邊拍打着‘囚籠’,聲音隨着時間的消逝而逐漸縹緲,力度也越來越小。
呼!
老道背後的紫袍老者,突然被一陣旋風捲走。
那抹紫色也緩緩消隕在天幕中,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姑娘,姑娘!只要你放了我,我甘願爲奴爲僕,永生侍奉姑娘!”
老道最後的救命稻草,砰然消失。
那紫袍巨人的離去,讓老道變得膽小如鼠,神色恐慌,他苦苦哀求道,“姑娘,求你千萬不要把我交給‘長生殿’!我寧可死,也不要進那鬼地方啊……老道提起‘長生殿’那三個字,眼神中充滿了癲狂的懼意。
就在此刻,白髮女子足尖點在虛空,疾逾流星般射向老道。臨至跟前,她身形急頓,衣袂飛揚,足踝處鈴鐺輕搖,隔着‘囚籠’瞪向老道:“我還沒用力,你就認輸了,實在無趣。”
呂光卻覺有趣之極!
這番鬥法,過程驚心動魄,新奇特異。
白髮女子自始至終,都佔盡上風。一舉一動,胸有成竹。
反觀那老道士,目中無人後,再被狠狠蹂躪,該有此罪。
呂光身在白髮女子長袖之中,整個過程,他全都一一看在眼裡。他心中充滿豔羨,對於神魂修道的渴望,更是到了一個瘋狂的地步。
老道如小雞啄米,頭如搗蒜,神情諂媚,道:“姑娘法術精妙,貧道有眼無珠,衝撞了姑娘,還望姑娘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我吧!”
“放你走?我且問你,所要童男童女究竟爲何?”白髮女子完全不理會老道士的哀求痛號。
老道神色一怔,腦中好像在思索着什麼,眼珠滴溜溜亂轉,聲調陡然一高:“姑娘!貧道如若說出,可否放我離開?”
“好!只要你肯如實道來。”白髮女子志得意滿,似乎一切都在她計劃之中。
老道身在‘囚籠’,心中迫切的想要出去,語速很快。稍瞬,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的一清二楚。
白髮女子越聽心內越驚,但她臉色如常,鎮定相詢,道:“你說那異寶將要在崑山神女峰現世?你們青峰觀只是大坤王朝二流道派,也敢前去相爭,還想出獻祭童男童女這種歹毒之法。貪心不足蛇吞象,簡直是寶迷心竅!我再問你,你們是從何處得知這個消息?”
呂光驚咦一聲,“神女峰?那不是表姐修身煉氣的地方嗎?”他心思一動,便側耳繼續認真傾聽下去。
“姑娘教訓的是,貧道幾次三番向掌門師兄進言,奈何師兄一意孤行,貧道毫無辦法,只得妥協!事情都是師兄授意,與貧道無半點干係。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至於那消息是否屬實……”
老道飛快說着,生怕惹怒了白髮女子,“姑娘,千萬不要把貧道送交‘長生殿’處置啊!此事關係重大,若是被‘長生殿’知曉,恐怕姑娘也不能全身而退。”
白髮女子柳眉一彎,瓊鼻微皺,目現寒光,語聲陡然一沉,道:“你威脅我?”
老道與那冰冷眼神相觸,渾身一抖,急忙擺手道:“不,不是!姑娘誤會了!貧道是爲姑娘考慮,豈敢要挾姑娘!”
……
秋風蕭蕭,東邊朝陽將出。
白髮女子暗忖道:“這老道士所言,七分真三分假。把他真交給‘長生殿’,雖然可以得到‘定魂丹’一枚,可‘長生殿’必定會追查事情原委,到時……”
白髮女子思考過後,素手輕搖,一精緻玉瓶,在掌中倏忽而現。
玉瓶質地精美,青花點紋,造型奇特,一指之高,小巧玲瓏。
“鎖魂瓶!”老道一聲驚叫。
白髮女子白皙的臉龐上,露出一抹讚許的神色,點頭道:“不錯。你能認識此物,看來你也算熟悉修道界。此乃修道界‘百寶閣’所販賣之物。可以勾萬物生靈神魂,拘禁其內。瓶碎魂消,瓶在命在。”
神魂不夠強大的修道者,神魂出體後,便不能沾染一絲濁物。…,
諸如庚金青木,寒水離火、黃土風雷。微一接觸,神魂便不再凝固,立刻就會回到肉身。
唯有玉器所煉製的物品,能滋潤神魂。
故神魂如玉,潤澤以溫,才能衍生道德。所以大部分修道者,都自比美玉。
這鎖魂瓶乃是以極北之地的‘千年寒玉’造就,再輔以法陣相成,能拘禁修道者神魂,是修道者慣用的一件防身之物。
“走!”
呂光在紅袖之中,突覺身體不受控制的一陣擺動,一個旋轉,便從袖口中向上飛去。他感覺念頭安靜,平若鏡湖,身形驟停。原來是從那長袖之中,回到了原先破敗的院落。
那老道士此刻正被九根精鋼之柱囚禁着,白髮女子立在他前方。
而那歸弄花卻是在矮牆角邊呆傻站着,兩眼無神。
院中破瓦碎磚,遍地都是,橫木斷椽,滿目瘡痍。
呂光還是嬰孩身形,小手指向那老道,正要開口說話。
白髮女子纖指一搖,揚聲道:“剛纔委屈相公了。這老道我已降服,諒他再也不敢傷害你的親友。我現下用‘鎖魂瓶’拘走他一縷神魂,只要他生出歹意。相公馬上摔碎此瓶,此人便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老道聽聞此言,雙目充血,怒聲道:“剛纔你答應放我的!”他雙手再度拍打起‘囚籠’,怒極而笑,“哈哈!我真不該相信於你。枉我把秘密全都告訴了你!”
老道雖然這樣說道,但心中卻是另一種想法。他早就知道無法從白髮女子手中逃出,索性把那異寶消息,說的真假參半。這樣一來,就由不得那女子不信了。只要她前往神女峰,那裡高手雲集,全都在爭奪寶物。到時自己煽風點火,借刀殺人,那也算報此一仇。
白髮女子古靈精怪,纖指托腮,媚笑道:“這次我本來就是前往神女峰的。想必道長有所不知,我狐岐山跟神女峰可是情同姐妹,同胞一脈。”
老道渾身的力氣,在聽聞此話後,陡然一消,徹底失去了反抗之力。全身癱軟在囚籠一角。
白髮女子把鎖魂瓶,向空中一拋,瓶塞自動打開。她食指點向瓶尾,玉瓶緩緩飛向老道頭頂,在離‘囚籠’尺許之際。寸許寬的瓶口,突然是如鯊魚獵食,變成了巨口尖牙,直接把老道吸入其內。
老道被吐了出來,渾身沾染着一絲絲的青色水滴,神魂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凝實。
老道彷彿失去了精神支撐,神情木訥,雙眼直視前方,全身趴在囚籠裡邊。
玉瓶逐漸恢復原來面目,白髮女子皓腕一翻,玉瓶便快速飛回她手中。
前後只在一瞬間,快如流星劃過天空。
呂光兩眼冒光,這個玉瓶,實在太強大了,居然能吞人神魂。
正當呂光心中羨慕非常之時。白髮女子轉而把玉瓶放入呂光小手,神色溫婉,低聲道:“相公念頭凝聚,只要此刻把一縷念頭,放入瓶內。你就會與玉瓶,念頭相交,那麼你就能無時無刻知曉那道士心中所想,只要那老道稍有歹意,相公也會馬上發現。心意所致,瓶破人亡。”…,
毒!
呂光聽完此語,心中就這一個字。
也不知是誰發明出這般寶物,如此陰毒,不單單能拘禁修道者的神魂,更可以監視對方的日思夜想。只要對方稍有不對,念頭所向,摔破玉瓶,後者就是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一聲巨響,囚籠便化爲一抹青煙,騰空而起。
白髮女子額頭隱隱有香汗溢出,她緩緩睜開雙眸,向前方喝道:“臭道士,我不殺你,更不會把你交給‘長生殿’。你一縷精魂,已進入鎖魂瓶內。我把它交給這位相公,從今天起,你好生侍奉於他,要是敢生出二心……哼!你是知道後果的。”
呂光聽從白髮女子之言,用心感應,把自己的一縷念頭,慢慢觸向玉瓶。
汩汩~~
呂光念頭如泉水淙淙,緩緩流入瓶內。
老道被這聲細微響動驚醒,自己性命握於他人之手,好死不如賴活。只要存活於世,就有無限的可能。雖然這鎖魂瓶非常難以破解,但也不是毫無機會可言。
天無絕人之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道理他明白。
老道面色一緩,突然諂媚的笑道:“貧道曉得,曉得!”說罷他眼角餘光一掃,瞥見一三歲小兒,手拿鎖魂瓶,與他遙遙相對。
第一縷陽光從東方升起,不一大會兒,萬道金光,便佈滿天空。
老道神魂一蕩,化成一抹青煙,轉瞬回到軀殼。歸弄花看躺在地上的老道,身軀一陣顫動,急步向前,托住老道身子,微微晃動,道:“道林和尚?”
白髮女子擡手遮住從天際射來的陽光,語氣中隱隱有一絲不捨,“此間事了,你我有緣再見。我看相公身有麻煩,那老道恰恰可以保護於你。”
白髮女子說走就走,玉足一點,身軀垂直向空中升起。毫不拖泥帶水,頗有上古時期劍仙女俠的風範。
呂光稚嫩的童音急促響起,“姑娘,可否告訴在下芳名?”
“一夜之緣,何須姓名。”
白髮女子聲音飄渺,從空中幽幽蕩下。隨風而落的還有一本經書,“這本經書,贈予相公。願你我能不期而見,那時再講經論道,想必會別有一番滋味。”
呂光感覺自己的念頭,在慢慢的迴向那‘故鄉之土’。良久之後,他渾身一個激靈,好像是從夢裡驚醒一樣。甫一睜開雙眼,滿身傷痕的連叔,映入眼簾,一切真實可觸。
是黃粱一夢,亦或是莊周夢蝶?
歸弄花此話剛一出口,還匍匐在地的道林和尚,反手一揮,疾風貫耳。一掌就將歸弄花拍向數丈遠的房門處。
砰砰!
歸弄花連滾帶摔,瞬間懵了!
他嘴中鮮血汩汩,直往外冒。馬上便染的白色錦袍,如漫山杜鵑一般。他在臺階處,掙扎數次,方撐起身來,手往嘴那一抹,幾顆白牙咕嚕嚕落於掌中。歸弄花費力的擡起手指,向道林和尚指去,轉而又回指向滿臉風輕雲淡的呂光,剛一張嘴,一口鮮血頓時噴了出來。
噗!
數塊青磚眨眼就變成紫黑之色,場面慘不忍睹。再以破敗的房舍爲背景,歸弄花霎時就從一個高高在上的王侯公子,變成了臨山城內隨處可見的難民。
歸弄花一看道林和尚倒地不起後,便自己馬上躲在了牆角,生怕有什麼變故發生。是以前先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他當然是一無所知。
“修道者豈會被世俗權力所縛,莫說你是那韓韻山的孫兒,哪怕是當今皇帝老兒,貧道也凜然不懼!”這番話說的真是地涌金蓮,大義凜然。
呂光被這聲喝罵打斷思緒,定睛一看,原來是歸弄花那廝!
那道士電光火石間揮掌痛打歸弄花,真是大快人心。
“啊!……啊,呂光你不要過來,不…要,我錯……了,素真是…你的,我再也不加…害於你了!”壓力之下,方纔還不能動彈的歸弄花,此刻竟然是快速向後爬去,兩眼恐懼,手忙腳亂。
呂光踱至屋前,神色淡然,語氣決絕,道:“予我一銀,報你十金;辱我一句……哼!”
歸弄花面如土灰,自祖父去世以來,他天天挑釁於呂光,以羞辱呂光爲趣,想要把他逐出‘韓府’。
上一次呂光的那巴掌,更是讓歸弄花下定決心。再加上韓孟河上次所定下的毒計,最終卻被呂光逃出府去。
這一次,歸弄花衝動之下,更是帶着道林老道,來殺害侍候祖父數十年的忠僕連叔!其目的就是要得知呂光的藏身之處,來個斬草除根!
聖人曰:與人爲善,方能善終。
這只是其一。眼下大坤王朝,書生意氣頗是風靡,只讀書,不懂得事理。用聖賢之書,強行套在今時之事,以爲這就是遵古訓、揚傳統。
這種書生,爲數衆多。用百姓之言,就是‘認死理’。
書生意氣也要揮斥方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