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的應對已經大大的出乎了俞國望以及他麾下的那些明軍軍官的預料,在感慨於這個新式陣法的同時也不由得爲眼前發生的一切感到擔憂。清軍在軍官的命令下發起了衝鋒,而他麾下的這些明軍即便擁有着遠超過清軍兵器長度的長槍,卻依舊出現了後退的跡象。
“後退者死,殺韃子啊!”
一聲怒吼,俞國望拔出了佩劍,對麾下的軍官和士卒下達了進攻的命令。“後退者死”這是他幾乎從沒有用過的詞彙,只是此番俞國望出兵爲的便是牽制南線清軍,若不能將當前的清軍擊潰,亦或是不能全身而退的話,這牽制一事又當如何?
聽到了主帥的命令,明軍後退的趨勢得到了很大程度的遏制。清軍的最前排已經衝到近前,明軍的刀盾兵依舊保持着姿態,而那些長槍手則蓄勢待發,時刻準備着進行突刺。
較之同一排的其他清軍,譚景仁始終保持着衝鋒的節奏,將速度保持在不算太快,也不至於落到後一排的水平。只是當其他清軍突到近前之時,他也只得咬着牙向那片長槍林沖去。
“殺!”
用盾牌格擋下一根長槍的突刺,譚景仁藉着力量退了一步,隨後一刀砍向另外一根刺向他的長槍的槍桿,只是一刀就將其砍斷,從而化解了這一番的威脅。
憑藉着從不冒進的風格,譚景仁在第一次接觸的瞬間選擇了後退,而其他清軍就遠沒有他這般幸運。
當譚景仁藉着力量後退時,左側的那個刀盾兵奮力突進了兩根長槍之間。按照道理來說,長兵雖然佔了先手的優勢,但是一旦被短兵突到近前,便大多是死路一條,而且越長的兵刃這個道理就越是在理。
可是眼前的這些明軍,卻憑藉着密集陣型將長槍放平,從而通過每兵之間之間半米左右的空隙製造出了一個極其密集的長槍叢林,而這片叢林所指的便是當前的清軍。
譚景仁左側的那個清軍衝入那兩跟最前排的長槍之間,迎來的卻是後一排長槍的突刺,竭盡全力擋下了靠近盾牌一側的槍尖,緊接着迎來的卻是更多長槍的突刺。左避右閃之下,那清軍顧此失彼,很快就被一根長槍刺在了大腿之上,可也就是這一瞬間的停滯,後排的兩根長槍登時將他刺了個對穿。
譚景仁後退了一步,與當前的長槍保持了些許距離,而他身後的王啓年也沒有繼續向前,始終協助他與那些長槍遊鬥。
只不過,戰場當中,熱血沸騰之下更多的清軍還是選擇了奮力衝擊這些眼中還滿是畏懼之色的明軍。可是即便如此,在這一片密集的長槍林的圍攻之下,這些勇猛的清軍依舊很難施展出他們平日的武藝,在不斷遭到的圍攻中開始迅速減少。
很快,突入陣中的清軍被盡數殺死,後續的清軍也絕少再敢近前,而換來的卻只是斬斷了前排大多數長槍的槍桿而已,至於明軍的傷亡,則只能用微乎其微來形容。
馬進寶的鎮標營在綠營兵之中本就不是如浙江提督標營那樣的綠營精銳,平日裡欺負下老百姓,鎮壓個把義軍還算得心應手。可是面對眼下這支雖然還是封建軍隊的結構,而且在作戰經驗上也大有不及,此間卻在使用改良自近代軍隊陣法的軍隊,就斷不是敵手了。
清軍但凡是試圖衝陣的盡皆被那片密密麻麻的長槍林刺死,即便有漏網之魚也會立刻遭到明軍的刀盾兵圍攻,個人的武勇在此間變得一文不值,那些衝陣的士卒們無不是從軍多年的銳士,可是在這些破衣爛衫的明軍所組成的長槍林面前卻毫無還手之力。
眼見着周圍的同袍幾乎一掃而空,就連那些在軍中備受仰慕的銳士也突破這支一向敗多勝少的天台山明軍的陣線,包括譚景仁、王啓年在內的前幾排清軍中的倖存者在脫離了明軍長槍手攻擊範圍後,與同樣目瞪口呆於此,內心寫滿了無法置信的明軍癡癡的對視了良久。
不僅僅是這些明清兩軍的士卒,包括俞國望和馬進寶在內的兩軍軍官都無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切,畢竟如此摧枯拉朽的將清軍前排銳士斬殺殆盡的情景無論是馬進寶、還是俞國望都從未想像過。
只不過,這一刻的俞國望憑藉着此前的那場比試,以及這幾個月以來觀摩訓練,對於這份震撼的承受能力要稍強上一些。
“擊鼓,進攻!”
呆若木雞的旗手和鼓手在俞國望怒吼過三次後才強強反應過來,而那些明軍在得到統帥指令的軍官的呵斥下也開始恢復意識。在將前後排的長槍手調換了一下位置後,明軍的長槍林密集如故,進而列陣前進,其意不言自明。
而第一次衝擊的失利瞬間影響到了每一個看到這一幕的清軍,面對着明軍開始緩步前進。自知不敵的清軍則大多不由自主的開始踉蹌着後退,在發現這樣的速度依舊無法徹底遠離那片密集的長槍林後,便轉身而逃,再無繼續作戰的意志了。
清軍由金華鎮標中營所組成中軍瞬間崩潰,而面對左翼明軍的那些右翼清軍亦是如此。只不過,就在此時,明軍的右翼卻已然被馬信的台州清軍打得節節敗潰。
右翼明軍本就是由金湯的那支操練新式陣法不過十餘日的小部隊以及另外兩部明軍的戰兵組成,在兵力上要超過台州清軍一些。不過金湯的那支小部隊操練時日太短,以及揀選兵員時不及俞國望在陳文的幫助下那般嚴格,所以其實也不過是一支操着和新式陣法相同兵器的舊式軍隊罷了。
再加上右翼明軍本來就是由三支部隊組成,統一指揮上所出現的協調問題很難解決,在反應上也遠遜於台州清軍。
不同於馬進寶的無知者無畏,馬信此前在三門縣就已經觀察過這個陣法,此後又派探馬多番偵查,自覺得以冷兵器很難破陣的他立刻想到了火炮,也唯有使用火炮將整個戰陣轟開才更容易破陣,就像他早年聽某位軍界前輩提到過的那場渾河之戰中的四川白桿兵一樣。
此番,馬信率部抵近以鳥銃、弓箭和投擲兵器輪番攻擊,很快就將作爲中堅的金湯那支小部隊的陣型打亂,隨即便是一鼓作氣的發起猛攻,幾乎就在馬進寶所部那兩部分清軍潰散的同時將右翼明軍一舉擊潰。
右翼的潰敗使得俞國望放棄了追擊的念頭,他的這個方陣練到現在,實際上在陳文的口中也不過是個交戰時只能站樁防禦反擊的半成品,前進後退只能以着極緩的步子運動,若是加快哪怕一點兒速度都會將陣型拉扯散架。
關於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俞國望雖然只是從陳文口中得到了一句“多練練會好一些”的答案,但是他對陳文在軍事上的看法向來視若真理一般,畢竟教授他這個陣法的武將不久前就取得了這些年浙東明軍都無法完成的大捷,所以他也不打算再冒着過分突進被清軍反擊的風險進行追擊,只得轉而去救援距離更近的右翼明軍。
可是就在這時,台州清軍在馬信的將旗擺動了一陣後,竟然毫不猶豫的和當前明軍脫離了接觸,直接放棄了對於那些正在逃竄的右翼明軍的追擊。在向着俞國望所部一陣射擊後,便轉而結陣向後退去,掩護另外兩路清軍撤退。
形勢逆轉的速度過快,俞國望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情況下這場戰鬥徹底結束了,目送着清軍的離去,天台山明軍發出了勝利的歡呼,響徹期間。
清軍倉皇撤退,留下了部分輜重和幾乎全部的傷兵,只有那些勉強還可以行動的跟着清軍逃離當場。不少剛剛還在潰逃的明軍在聽到歡呼聲後也轉而發現了此間的狀況,轉而回返明軍的陣線,分享勝利的喜悅。
起兵已經四五年了,堂堂正正的列陣交鋒,俞國望的部隊即便是和紹興綠營那樣的對手交戰也未必能夠取勝。哪怕是夢中他也無法想象到今天這般輕易擊潰了金華鎮的標營,而且還是在雙方兵力相去不遠的情況之下。
“陳大帥真是天縱之才,這西班牙方陣確實好用得緊啊!”
清軍已經遠遁,而俞國望唯恐陣型散亂被清軍反擊便下達了停止追擊的命令。將清理戰場的事情交給了下面的那些軍官,負責左翼指揮的總兵官高宜卿便趕到了俞國望的大旗下,商議下一步的行止。
和這個當年一同起兵的老兄弟,俞國望從未隱瞞過什麼,就連陳文用來在俞國望面前包裝方陣的名稱都是如此。
只不過,無論是俞國望,還是浙東明軍的其他人,除了陳文外沒有人知道這個陣法其實只是西班牙方陣某一個階段的改良版,而且是刻意根據俞國望麾下的這支在封建軍隊中都算是弱旅的專門進行鍼對性改良的產物。
西班牙方陣源於在當時橫行歐陸的瑞士僱傭兵所使用的瑞士步兵方陣,在西班牙方陣之父貢薩洛.德.科爾多瓦根據其在意大利戰場上的作戰經驗對其麾下的部隊進行改良,最終出現了令歐洲列國爲之恐懼的西班牙大方陣。
最早的西班牙方陣並不像陳文在後世看到的那些網絡小說以及論壇中描述的那種單純由長矛手和火槍手組成的方陣,而是由劍盾兵、瑞士長戟手、長矛手和火繩槍手這四個兵種混編組成。
後來由於歐洲列國盡皆效仿的情況下,西班牙方陣也隨着對手的進步和火器威力的增強,進而先後將瑞士長戟手和劍盾兵從方陣的隊列中取消,而火繩槍手在方陣中的比例也逐漸得到提高,這纔有了後世網絡中盛行的那種長矛手和火繩槍手呈1:1數量比例的西班牙方陣。
陳文賣給俞國望的盜版貨,其實只是西班牙方陣歷史上將長戟手取消後的產品,而且由於俞國望的軍隊封建化程度依舊很高,陳文在無奈之下便交給了俞國望一個新的方案,那便是精選出部分士卒,由他們原本的軍官帶領,加入到方陣之中。作戰時由軍官指揮其麾下的士兵,而這些軍官則聽從俞國望或是其他如高宜卿之類的方陣指揮的命令。
這樣既可以不去觸犯這些軍官的封建權力,又可以充分利用有限的資源來提升戰鬥力,可謂一舉兩得,也保持了陳文在營銷一事上一向厚道的傳統。
只不過,俞國望麾下的明軍從本質上來說依舊是一支封建軍隊。即便使用西班牙方陣也不過是得其形而未得其神罷了。
兵爲將有傳統的存在,以及吃空餉喝兵血現象無法杜絕,導致了這支軍隊在除去武器配置外,最關鍵的紀律、訓練、指揮以及至關重要的團隊精神等方面卻幾乎還都是封建軍隊的老樣子。很多西班牙方陣正常的變陣和應對都無法使用,只能像現在這樣站樁輸出。
或許隨着訓練時長的增加,這支軍隊可以從當下的這等半成品狀態中逐漸提高完成率,從而進一步提高戰鬥能力,但如果不去設法改良軍隊的組織結構,那麼最多也只是如淮軍那樣的畸形產物。
所幸的是,他此番的對手卻是在綠營兵中都稱不上精銳的金華鎮標營,再加上俞國望所部這些年來的表現使得馬進寶出現了一定的誤判。如此一來,只憑藉着武器配置的改良和針對性訓練,這支半成品部隊照樣可以輕鬆吊打馬進寶麾下的那支封建軍隊。
擊退了眼下臺州府最重要的兩支綠營步兵,俞國望深知這兩支清軍實力上的削弱其實並不是很大,本着牽制作戰的既定計劃已經達成,俞國望便帶領着天台山明軍返回營盤,繼續保持在臺州府治的存在,同時殺豬宰羊犒勞全軍。
就在天台山明軍依舊沉浸在擊退當前清軍的喜悅之時,五天後,舟山以北的羊山一帶,迎戰吳鬆水師的北線明軍也順利擊敗了對手。
雖然此刻台州的消息上沒有傳來,但是遙望着揚帆遠遁的清軍殘影,以及眼前這些被俘獲和燃燒着熊熊烈焰的艦船,還是讓魯監國朱以海以及北線的明軍將士們充滿了對於未來的豪情壯志。
擊潰了北線的清軍便可以回師配合阮進迎戰自定海而來的清軍,只要消滅了,甚至只要打殘了這支傾盡浙江清軍全力才組成的精銳部隊,那麼收復浙江全境便不再是夢想。
也許,中興大明,便會從這一刻開始!
可是就在北線明軍憧憬着未來之時,海天的南向,一艘明軍的戰艦揚帆而來。看過信使帶來的書信後,魯監國悲痛欲絕的坐倒在龍椅之上,而作爲北線指揮、魯監國朝權臣的定西侯張名振在拾起掉落在地的書信後,亦是呆若木雞,無法相信這信上所寫到的一切。
“監國魯六年八月二十一,蕩胡侯阮進,陣亡於橫水洋,舟山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