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烏縣的東陽門外,當熟悉的旋律響起之時,義烏縣前來迎接陳文的代表們登時陷入了呆若木雞的狀態,癡癡的看着眼前這支依舊保持着行進的明軍,鴉雀無聲。直到明軍行到了近前,突然間,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此間的沉寂。
“戚爺爺的兵回來了,真的殺回來了!”
回望着聲音的始發點,一位老人在族中子弟的攙扶下依舊遙望着明軍的方向,只是那張溝壑縱橫的面龐上,卻早已滿是激動和感動的熱淚。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認識這位義烏縣的長壽老人,即便此前不認識,這幾日謀劃着引明軍前來接收義烏的密談的過程中,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所表現出的老辣也徹底映入了他們的心中。
戚爺爺的兵,殺回來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位老人不僅祖上曾經追隨戚繼光,就連他也親眼見過戚繼光和那個時代的戚家軍,可以說是這些本地人士中最爲熟悉那支軍隊的人了。既然他能夠從這支明軍的身上找到當年那支戚家軍的感覺,而且應該還是很強烈的感覺,那麼這支明軍便極有可能就是在這殘明末世重新得到復活的那支戚家軍。
況且,即便如他們,也從這些明軍的氣場和武器配置,以及那份曾經在他們的祖輩、父輩中朗朗上口的旋律之中找到了那些童年記憶中耳熟能詳的戚家軍將士的身影。那麼,還需要對此保持不確定的態度嗎?
戚爺爺的兵,真的殺回來了!
金家老族長的那一句觸動了心絃的感動,卻將整個的歡迎人羣的氣氛徹底點燃。這些前來迎接的人們全然忘記了他們的目的,紛紛涌到近前,貪婪的注視着這些將士們的衣甲和兵器,目光中寫滿了觸摸一番的心思,彷彿如此就可以讓他們回到曾經的那支常勝之師縱橫於世的年代。
見那些百姓涌了上來,明軍也停下了腳步,於官道上立定站好。策馬立於隊列之中,陳文看着這些百姓,腦海中卻涌出了去年在大蘭山下小村子的打穀場中,他揚言要重建戚家軍時那些浙江漢子爭相擁護的場面。
陳文很清楚,此間乃是永曆五年,也正是公元1651年,距離戚繼光縱橫於世的年代其實尚不及百年。若是從戚金將軍所統帥援遼的那一支最後的戚家軍集體殉國於渾河之畔的那一年——公元1618年算起,更是僅僅過去了三十三年的時間而已!
三十三年很長,可以發生很多的事情,至少相比三十三年前,這片金華大地已經從富庶與榮耀並存的天堂墜落爲了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煉獄。
但是對於這些大多年在五、六十歲的各家長輩而言,三十三年前卻正是他們最爲激昂奮發的青年時光,也正是懷揣着封妻廕子、驅除蠻夷、救民於水火的英雄夢想的時光。
在生命中最爲熱血的時期,他們的耳邊縈繞的是關於祖上追隨戚繼光平定倭寇的英雄事蹟,看到的是鄉鄰中的一些佼佼者在戚繼光的侄子戚金將軍率領下,奔赴遼東戰場,最後在那裡殞身於國事的悲壯,這些在他們的腦海中留下了過於深刻的印象,甚至深刻到了永生難忘的地步。
而此刻,這一支在重建戚家軍的口號下組建,在陳文以身作則的不懈努力下成長,在去年的那一場以着掩護百姓撤離而進行的戰事中進行了最後的淬火,終於完成了重建工作的南塘營不正是這些百姓所渴望已久的戚家軍嗎?
況且,針對今天的入城,陳文本着宣傳到位後面的工作才能事半功倍的銷售本能,更是拿出了這首當年那支戚家軍的軍歌作爲襯托,以喚醒潛藏在他們心中的那份回憶。
看着這些激動得已經無法自已的人羣,陳文知道,這將是他借用戚繼光的威望所獲得的最大的一次助力,或許也是最後一次,畢竟這條驅逐韃虜的道路還是要由他親身走下去。
只不過,此番的借力,卻還遠遠沒有結束,陳文要的不只是這一座沒有城牆的縣城,他最需要的乃是這片土地上的漢家生民!
百姓們已經涌到近前,陳文在向他們揮手致意後,便翻身下馬,在軍官和親兵的簇擁下向着百姓走去。
而眼見着陳文走來,那些百姓的代表們也紛紛收起了對明軍將士衣甲兵刃的覬覦,由着金家的老族長,也是這位此間最爲年長之人帶頭向陳文行禮。
“陳大帥光復本縣,功在社稷,請受老朽等一拜。”
雖說他若是沒有攻陷東陽,這些人也不可能串聯起來將義烏獻給明軍,但是這縣城分明是他們拱手相送,甚至送到了他的嘴邊,而且眼前行禮的還是一羣年紀做他爺爺都夠了的老人家,這讓陳文怎麼敢生受這份大禮。
“各位父老快快請起,在下一介晚生末學,當不起諸公的大禮。”說着,陳文便伸手將那金家的老族長扶了起來,順帶着也將其他人一一扶起。
“我等皆是朝廷赤子,日夜期盼王師能夠將本縣從韃子的鐵蹄下解救出來,今日蒙陳大帥親提王師而來,我等小民不勝感激涕零。”
話音未落,那老人身旁一個年輕人便端上了一個托盤,托盤中卻是一壺水酒。只見在另一位百姓代表提壺斟滿旁邊的酒盅後,那老者便躬身相遞。而陳文也只得躬身道了聲謝後,便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後便以酒盅口示意與衆人,將其放回了推盤之上。
百姓在城外的歡迎儀式已經算是告一段落,陳文和南塘營的部分老兵便步行隨着這些百姓代表進入城中,而剩下的隨行人員則在尹鉞的帶領下繞過縣城,前往城西的金華門外修建營寨,以爲防守和訓練之用。
越過了東陽門,通往縣衙的大道上已站滿了聞聽明軍前來的百姓,在看到各隊所持着的乃是很多人耳熟能詳的那套鴛鴦陣兵器後,這些百姓表現出了絲毫不遜於那些百姓代表的熱情,期間更是傳來了一陣陣感動的泣淚之聲。
在感嘆於人心可用之餘,陳文也只得在軍官和那些百姓代表的簇擁下緩緩前行,可是既便如此,沿途圍觀的百姓還是將道路擠了個滿滿當當,以至於過來好半天時間他纔到達縣衙的門口。
抵達縣衙後,陳文再度拿出了那份告金華父老書,當衆宣讀。那份告金華父老書其實這幾日已經從東陽縣傳到了臨近的義烏,只是這些文字由陳文親口說出後,還是迎來了圍觀百姓如雷鳴般的歡呼。
待歡呼的狂潮過後,陳文趁勢宣佈,後日他會在縣城西門的戚宅裡募兵,以便集結更大規模的軍隊光復整個金華府。接着便是環顧一禮,與一衆隨行的軍官、官吏進入了縣衙,開始覈對物資的工作。
入夜後,縣衙內核對的工作還在繼續,而陳文則宴請了此番策動義烏縣城反正工作的本地士紳百姓代表。
經過了一下午以着審問滿清被俘官吏爲由的打探,陳文對於這些參與了反正工作的本地人士也多少有了些瞭解。如果從成分來算的話,這些人主要分爲縣城的士紳和各村鎮的族長、鄉老兩個部分。
縣城中的士紳旗下大多有着礦業、商業、手工業等營生,其中勢力比較大的則屬於那種家中的子弟擁有功名的縉紳。不過這些家族並非是純粹的商賈家庭,他們在縣城之外幾乎都有着不少的田土和產業,所以和各村鎮之間也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相對而言,各村鎮的族長和鄉老則有所不同。此番串聯起來的各家族幾乎都有族人加入過曾經的那支戚家軍,甚至有的家族更是出過總兵、副將、參將之類的高級武將。如果細算起來的話,則主要分爲西北和西南兩支。
西北的那一部分家族,主要以夏演樓家、吳坎頭吳家和葉宅葉家爲主。夏演樓家在戚家軍中比較有名,族內的兩支曾經出過三十幾個把總以上軍官,比如樓子正、樓大有,還有陳文麾下部將樓繼業的祖先樓楠,也坐到過雲南副總兵的高位。此外,如吳家的吳惟忠,葉家的葉大正、葉邦榮,也都是比較其中有名的。
而西南的那一部分家族,則是以倍磊陳家作爲領頭,兼有田心王家,東朱丁家,青村金家,梘疇楊家,赤岸馮家,以及西方和龍陂的兩個張氏家族。
倍磊陳家在戚繼光的時代,前後有八百餘族人從軍,出過五十二位把總以上軍官,其中陳文印象比較深刻的,比如當時的陳氏族領,帶着義烏本地人士和前來開礦的處州人打了幾個月羣架的陳大成,還有後來在萬曆朝時出兵朝鮮的陳蠶。
相比之下,其他幾家如田心王如龍、赤岸馮子明、東朱丁茂和丁邦彥、梘疇楊文通、青村金福、以及西方張氏的張希清,至於龍陂張家則多是千總、把總之類的軍官。
這些家族由於曾經在戚繼光的麾下風光一時,而隨着那一輩人老成凋零之後也漸漸沒落了下來,到了此間更是在滿清的苛捐雜稅和馬進寶的瘋狂搶掠下早已心懷不滿,自然對於將陳文所部的那支戚家軍的複製品迎到義烏一事積極非常。
宴席之中,陳文拿出了當年在酒桌上拉關係的手藝,頻頻向這些百姓代表敬酒,更是引來了一個在軍中的葉家子弟現身說法,將這支明軍自建立以來短短一年卻甚爲輝煌的歷程一一說與這些各村鎮的家族族長,直聽得他們滿眼噴火。
宴席結束後,陳文便親自將他們送出了大門,又對着吳家和樓家的族長誇讚了一番吳登科和樓繼業的武勇、忠誠和功績,纔算是完成了計劃之中上半部分的推銷工作,而下半部分卻要等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