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曆五年臘月二十八,北京乾清宮。
藉着多爾袞意外身死,順治在親政後便開始了針對多爾袞及其親信黨羽的清算。
眼下已經過去了將近了一年的時間,多爾袞追奪一切封典,毀墓掘屍,鑲白旗固山額真何洛會,大學士剛林、祁充格,內大臣冷僧機、西訥布庫,貝子鞏阿岱、錫翰,曾經參與鎮壓李成棟、金聲恆反正的徵南大將軍譚泰等人盡皆被誅殺。就連那個在多爾袞死訊傳來想要取而代之的和碩英親王阿濟格也已經被幽禁賜死。
經過了這一系列的政治鬥爭,權利終於從攝政的多爾袞及其黨羽回到了多爾袞執政期間被壓制的皇太極那一系的兩黃旗貴族手中。而在獲得了八旗貴族的支持,順治也重新將目光投向了這片亞洲東部的膏腴之地。
憑藉着努爾哈赤時代的開創,皇太極時代的積累和多爾袞時代的釋放,滿清藉着明王朝在北方的實際統治被以李自成爲代表的農民起義軍推翻的時機大舉入關,並迅速壓垮了李自成、張獻忠以及南明弘光、隆武、紹武等朝。
眼下除去各地的民亂外,明王朝的殘餘勢力只剩下了東南的魯監國集團和西南的永曆******。
三個月前,平南將軍漢軍鑲紅旗固山額真金礪、浙閩總督陳錦率領杭州駐防八旗、浙閩總督標營、浙江提督標營、定海總兵標營各部東渡舟山,在擒殺了明軍水師名將蕩胡侯阮進後攻入舟山。十日後城破,魯監國的元妃、世子皆被俘獲,包括內閣首輔張肯堂在內的大批官員非降即死。
見舟山城破,魯監國大軍被迫南下,進駐溫州三盤後又被追擊而來的梅勒章京吳汝玠、定海總兵張傑配合溫州清軍再度擊潰淪落至此的舟山明軍,使其被迫繼續南下。而包括都督靜洋將軍張英,都督掛印總兵阮述、阮玉,新襲蕩胡侯阮美,都督總兵阮捷、魏賓等先後攜帶大批兵員、艦船和火炮向福建閩安清軍投降。
舟山明軍的勢力基本上被蕩平,而西南戰場上清軍也攻入了廣西,並在不久前攻陷了南寧,將那位長腿天子趕到了貴州。至於剿滅山東榆園軍之類的抗清武裝,就更加不勝枚舉了。
親政的第一年就取得了如此大如此多的成就,從多爾袞陰影下掙脫出來的順治聽着身邊近侍、奴才們的阿諛也不由得有些飄飄然了。
但是就在滿清即將徹底蕩平各地明王朝殘餘勢力的趨勢下,福建的那個朱成功卻在福建南部的漳州幾度擊潰清軍,並將漳州府團團包圍;而去年就已經被蕩平的大蘭山明軍殘部卻在一個叫做陳文的武將的帶領下一舉殺入了金華府,順勢擊退了浙江清軍的重兵圍剿。
如此一來,本以爲東南戰場即將完勝的局勢下,一個朱成功,一個陳文又在福建和浙江這兩個已經幾近全功的省撬開了缺口,對於滿清在這兩地的統治產生了不小的威脅。
朱成功不提,鄭芝龍那個笨蛋的兒子,在福建已經鬧了很多年了,順治思來想去還是打算決定讓更爲了解當地情況的陳錦、金礪以及福建巡撫張學聖去解決。
至於陳文,這個名字順治有些耳熟,似乎以前曾經聽到過。回憶了良久,在近臣的提醒下才想起是那個去年多爾袞還在世時伏擊了浙江提督標營,並陣斬了一個副將的明軍武將,算得上是這些年來浙江明軍中難得的狠角色了。
可是誰想到,這廝竟然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狠辣。在舟山被圍攻的情況下選擇大舉向西,遠離沿海明軍的支持,利用清軍在這期間短暫的佈防漏洞佔據了金華,並且憑藉着劣勢兵力擊退了圍剿的清軍,甚至一口吞下了孤軍冒進的撫標營。
雖然只是丟了一個府,但是這個明軍武將的出現已經讓順治感到了有些礙眼,在接到陳錦的奏報後,他便將親信索尼、鰲拜叫來,並且傳旨當初攻佔金華的端重親王博洛和對江南更爲了解的大學士洪承疇前來共商。
索尼和鰲拜是兩黃旗的中堅人物,當年皇太極死後,多爾袞和豪格爭奪皇位,兩黃旗的索尼、鰲拜、譚泰、圖賴、鞏阿岱和錫翰六人盟誓擁立豪格,其中鰲拜更是在議政時對多爾袞拔劍相向。面對“滿洲第一勇士”的武力威脅,實力強橫的多爾袞也只得放棄了繼續爭下去的念頭,改立同爲皇太極之子的福臨即位。
後來鞏阿岱、錫翰和譚泰黨附多爾袞,圖賴則死得比較早,到順治親政清算多爾袞及其黨羽時,僅存的這兩個在多爾袞勢大時屢遭迫害的兩黃旗中堅人物就自然而然的成了順治的親信。
傳閱了陳錦的奏報,索尼和鰲拜對視了一眼,便與順治一般將目光投諸於對於那裡更爲熟悉的博洛和洪承疇的身上。
奏報裡的事情博洛在昨天就已經知曉,金華總兵馬進寶當年在他麾下爲將,後來也是他將馬進寶任命爲衢州總兵的,這個武將雖然說打仗的本事不大,但是勝在會刮地皮,而且每年的孝敬也遠超於他人,所以對於馬進寶,博洛一向是迴護的態度。
陳錦的那份奏報刻意比馬進寶的人晚到半日,其中更是強調了陳文的狡猾,大談陳文分兵於台州牽制馬進寶的同時偷襲金華,絲毫不提馬進寶在金華的橫徵暴斂才導致了明軍壯大的如此快速。至於圍剿失敗的事情,也歸咎於撫標營左營遊擊那個死人的輕敵冒進,對於南線戰事的失利幾乎是一筆帶過。
博洛很清楚這裡面有陳錦看在他的面子上纔會如此的關係,這裡面肯定也少不了馬進寶對於陳錦、金礪、蕭啓元等人的賄賂。既然陳錦願意壓下馬進寶的罪責,他也是樂見其成的,畢竟馬進寶平日裡的孝敬不少,此番又派來的人也帶來了一份數額同樣不菲的孝敬,收了銀子不辦事的話以後誰會真心實意的跟着他博洛混了。
至於金華的亂局,一個明軍武將能鬧到什麼樣子,了不得了不是還有滿洲大兵嘛,這世上還有滿洲大兵打不過的對手存在嗎?
“皇上,奴才去過金華,那裡處於四戰之地,雖有山河卻不足以堅守。那姓陳的蠻子藉着大軍集結於舟山的機會偷襲金華得手,只是運氣好了點罷了。就像陳錦說的,等杭州駐防八旗和提標、督標修整完畢自然可以一舉蕩平,無需憂心。”
博洛三言兩語之間就把金華失守的事情歸咎於陳文的好運,分明是一副袒護馬進寶的架勢,同在大殿之上的那三個人精怎會不知,就連親政不過一年順治都能看出其中的端倪。只是博洛與尼堪、滿達海同爲理六部事的理政三王,地位很高,對於剛剛清算了多爾袞急需八旗其他王爺支持的順治而言,博洛說出的話分量極重。
見博洛不以爲意,順治又將皮球踢到了洪承疇的身上,想要看看這個自歸降以來屢立殊勳的已經入了漢軍鑲黃旗的奴才有什麼意見值得考慮。
洪承疇想了想,並不打算去駁斥博洛的看法,只是提到了奏報上的另一個問題——如何解決陳文這支僅存的浙江明軍,以及福建的鄭成功。
“皇上,奴才看陳總督的奏報,其中言陳文那廝的監軍,僞浙江巡撫王江被陳錦派出的小部隊俘獲,已經歸降了朝廷。既然如此,不如讓那王江投書招降其人。而且奏報上說,陳文是天津右衛世襲百戶,奴才以爲可以讓直隸總督詳加調查,若是還有家人在此,雙管齊下或可事半功倍。”
招降納叛是滿清最爲慣用的伎倆,洪承疇這等被俘後降清的不提,清軍入關以來很多地方根本不用費力去打,只要遣一舌辯之士在滿洲大兵前面狐假虎威就可以換來大批的兵員和地盤。陳文進入四明山前,魯監國朝的不少文官武將就被嚴我公招降,若不是王翊烹殺了嚴我公的使者,這個勢頭恐怕一時之間還很難遏制。
“這樣一來,若是能夠招降成功,通過調防和分化其部將,這個武將就不足爲慮了。若是不行,也可以藉助這段時間來讓杭州駐防八旗、提標營和督標營完成休整,待江西事了,大軍便可以從廣信府入衢州與督標營匯合,配合杭州的駐防八旗和提標營,靠着那一個府的地盤,那個明軍武將再武勇也只有死路一條。”
洪承疇口中的江西之事,乃是活動於江西、福建一帶的抗清義軍,其中兵部尚書江西總督揭重熙、定南侯曹大鎬、平江伯張自盛和寧洪伯洪國玉被滿清稱之爲江西四大寇,這四人所組織的義軍一度連營百里,聚衆十數萬,橫行江西、福建。
面對如此大規模的抗清武裝,滿清只得抽調福建、江西、南贛兩省三地綠營圍剿。直到去年十月初二,洪國玉在江西新城縣被俘,而揭重熙和曹大鎬也於今年的五月被清軍俘虜,江西四大寇只剩下了張自盛率領萬餘人屯於江西大覺巖。
只要將張自盛剷除,清軍就可以抽調出一部分繼續鎮壓餘衆,其他的無論是投入到福建戰場,還是浙江戰場都將會是壓倒性的優勢。
洪承疇的計劃不僅包含了陳錦提到的抽調杭州駐防八旗參戰圍攻金華明軍,還提出了藉助招降的時間來等待圍剿江西明軍的清軍完成既定的作戰任務後參與圍剿。如此,明年圍攻金華便可以確保萬無一失了。
至於鄭成功,洪承疇和他父親鄭芝龍是同鄉,當年招降鄭芝龍也有他的一份力,對於鄭成功倒也有些瞭解。鄭成功起兵多年,但是作戰方面表現都不是很穩定,今年的表現已經超過以往,但是福建還有不少的兵將,總會有人可以解了漳州之圍。
再加上鄭成功圍攻的福建最南端的漳州,而陳文佔據的金華北可以攻寧紹、杭州,南可以下衢州,如果********將魯監國接上岸的話,進攻台州也很方便。可若是魯監國真的上岸了的話,就不是一個府的亂局那麼簡單了。
由此,他打算爲滿清主子們定下先陳後鄭的基調,這樣可以讓馬進寶也藉着這段時間擴充實力戴罪立功,也不會逆了博洛的心思。
洪承疇的計劃很明確,很快就得到了博洛的認可,索尼見順治看樣子也不打算做出太大的變更,便出言符合,只有鰲拜似乎想提出什麼異議也被索尼示意稍後再說。
接下來君臣五人又談了些別的事情才結束了召見,博洛和洪承疇各自回去,而鰲拜和索尼則聚在一起將剛纔未說完的繼續說下去。
“圍剿金華失利,分明是那馬進寶無能,現在把所有責任全部歸咎於那個撫標營的遊擊身上。日後再度圍剿,馬進寶若是再敗,豈不是壞了皇上的大事?”
索尼很清楚鰲拜的個性,武勇、視忠誠高於一切、喜歡直來直去,這樣的人長久下去落不了什麼太好的下場,但是有些事情卻必須和他說清楚,否則順治那邊也不好交代。
“賢弟,你這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馬進寶乃是端重親王的舊將,迴護一二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皇上勤政未久,需要端重親王的支持,治那馬進寶的罪無須着急。至於那個蠻子,自然有杭州駐防八旗對付,漢八旗兵雖說不比咱們滿洲八旗,但是對付一個新出道的蠻子武將還不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這些事情鰲拜並非不懂,只是在他看來什麼都比不上滿清皇帝的軍政大事重要,像馬進寶這種只知道刮地皮賄賂上官的廢物有過自然要懲戒一番才能壓服其餘的綠營武將,促使他們好好做事,否則不就本末倒置了嗎?
至於索尼口中那份八旗兵無敵的論調,在他看來倒也是再正常不過的,滿八旗兵自不必談,就連漢八旗兵只要認真作戰也不是明軍能夠抵擋得了的。
正因爲如此,索尼藉着順治的處境很快便說服了鰲拜,這件事情定下了基調,到議政的時候也自然可以平穩的定下來。
………………
與北京乾清宮的輕描淡寫不同,福建海壇的魯監國已經進入了鄭成功的地盤,只是雙方還在因爲見面的禮節問題扯皮,而無法進入實質性的商談。
陳文攻陷金華,清軍圍剿失敗,以及王江被俘的消息已經傳來,一時間魯監國君臣相顧無言。
入衛舟山的事情本來只是以張肯堂爲首的文官集團想要藉助陳文這個王翊的部將來制衡張名振、阮進,防止他們在權利之下變得如鄭彩一般。但是這個動議不僅遭到了張名振的反對,就連陳文也選擇抗旨。
可是現在看來,以着陳文的武勇,若是真的調到舟山沒準還真的可以守住舟山城,而這也使得他們對於抗旨不尊的陳文尤爲怨恨。
只不過,怨恨歸怨恨,這些高估了陳文及其部衆能力的君臣們在軍無糧草、士無鬥志的當下能夠依仗的也只剩下了這個自出道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武將。如果能夠促使其進攻台州的話,那麼魯監國君臣就可以在定西侯張名振的護衛下上岸,而不必在此地寄人籬下。
基調已經定下,前往金華宣慰、監軍的人選也已經派出,差的只是能否將這支曾經從屬於王翊、王江這兩任文官監軍的強兵徹底收歸魯監國的旗下,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