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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曆六年三月初七,圍攻漳州的福建明軍在完成了地道的挖掘後,鄭成功便下令點燃引信,意在通過放崩法炸燬城牆。
可是如歷史上那般,由於計算距離出現誤差,放置火藥的位置沒有進抵城下,在點燃火藥後僅僅在城外炸出了一個大坑便再無其他。爆破不成,鄭成功只得改攻城爲圍困,試圖以此消耗掉守軍的抵抗意志。
只不過,隨着陳文的出現,浙江戰場出現了反覆,原本於三天后抵達漳州的浙閩總督陳錦率領的督標營暫時還只能留在衢州防備陳文,隨陳錦而來的其他福建清軍在沒有精銳部隊配合的情況下也不敢貿貿然過來“送人頭”。而在一個月後進抵漳州反而被鄭成功圍起來的馬進寶更是已經被陳文打殘,怕是即便他把刮地皮的膽子拿出來打仗也不敢來漳州找死。
此時此刻,浙江、福建的清軍不敢輕舉妄動,江西清軍以及由福建左路總兵王之綱率領的那部分福建清軍還在緊鑼密鼓的圍剿“江西四大寇”僅存的平江伯張自盛所部,試圖一勞永逸的解除江西明軍的威脅。
至於廣東,尚、耿二藩還在忙着彈壓各地抗清義軍,而距離漳州最近的潮州總兵郝久尚雖與鄭成功有仇,卻是個自守之徒,斷不會放着老巢可能被其他清軍“接管”的風險前來找鄭成功的不自在。
一時間,福建戰場上,鄭成功再無敵手,只待奪取漳州府城!
相比鄭成功的愜意,身在浙西金華府的陳文卻遠沒有他那麼從容,清軍的威脅尚在,而此前爲了養兵、練兵以及修建堡寨、軍營、倉庫等軍事設施,還有償還田土撫卹,陳文下令徵用荒地、沒收馬進寶及其部下產業,並以“善後大借款”的名義進行集資。這些舉措極大的穩定了軍心,並使得他麾下這支浙江明軍可以迅速集結起更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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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隨着徵用荒地和“善後大借款”開始執行,除了剛開始那部分無可爭議的田土勉強還算安穩的完成了交接,官府和衛所接下來的徵用荒地行動很快便遭到了地方士紳百姓的暴力抵制,甚至就連“善後大借款”中田土一項的執行在有心人的煽動下也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順利。
金華府永康縣城西南的臨溪村,這裡毗鄰永康溪,水利灌溉方便,田土也比較肥沃,此前土地多有被清軍強奪,至明軍光復金華府,一些士紳百姓便在沒有田契的情況下偷偷回來進行耕種。
可是隨着沒收馬進寶及其部下產業的命令下達,以及“善後大借款”的開始,尤其是“王師光復金華府善後大會”之後,民間便開始出現了明軍意在如馬進寶般強奪民產的謠言,而且以着極快的速度自各縣縣城向鄉間傳播開來。
豔陽下,臨溪村外一大片已經開始播種的田地旁,一大羣持着五花八門“兵器”的男女老少正在與另一支人數遠少於他們的官府衛所的官吏、軍官以及地方守備軍隊進行對峙,而兩批人當中的空地上,卻是各自爲首之人。
“各位父老,善後大借款乃是官府的政令,爾等未曾購買借款便擅自耕種,甚至私自佔用衛所已徵用的荒地,豈不知這是違反法度之事?”
說話之人身穿着正五品官服,胸口繡着熊羆,長得一副扔在人羣中便找不到的大衆臉,唯獨與衆不同的卻是少了半條左臂,似乎是被人從小臂三分之二處砍斷的一般。
此人叫做田養禾,原是南塘營最早的那批隊長的一員,四明山殿後戰中與清軍血戰,身背數創。後雖經軍醫救治,性命是保住了,可是胳膊卻被清軍砍斷,再上不得陣。在天台山期間學了些文字數算,至明軍光復金華府便被陳文任命爲永康守禦千戶所掌印千戶,也有了個官身作爲將來的保障。
“這地是祖輩傳下來的,本來就是我們的,憑什麼給你們銀錢,有種你便把老子抓了去!”
聽到田有爲口出官腔,人羣前列一個持着鋤頭的漢子登時大怒,叫嚷着便要動手。只是他未待如何,便被作爲百姓代表的一個老者斥責,而待那老者重新將身後的百姓勸阻下來,便轉而向田有爲說道。
“田千戶,官府的法度我等小民不敢違逆,可這些土地確實都是各家所有,此前被韃子搶奪了去,王師光復本鄉,我等小民納糧出丁自是不甘人後,可若沒了田土便是想要納糧也沒有辦法,還望千戶大人向府尊和總兵大人稟明我等小民之苦。”
見那老者說罷便是一禮,田養禾只得回禮,只是未待他開口,旁邊的一個縣衙主簿卻陰陽怪氣的說道:“哼,半月前監國殿下已派新任浙江巡撫曹撫軍下旨,原徵虜將軍大蘭山總兵官陳大帥已經被冊封爲臨海伯,各位張口便是總兵,莫非不承認監國殿下的聖旨嘍?”
聽到這話,那老者連忙向金華府城方向拜倒行禮,口稱死罪。而站在他身旁的一個士紳卻冷笑道:“不知者無罪,主簿恐嚇百姓意欲何爲?”
此言一出,那些百姓紛紛面露怒色。眼見於此,田養禾瞪了那依舊是一副陰陽怪氣的主簿一眼,便連忙上前將那老者扶起。
“不知者無罪,此言在理。不過日後卻要記得,臨海伯現在已是朝廷名爵,稱呼上還需改口爲好。”緊接着,只聽他話鋒一轉。“早在天台山之時,監國殿下便授予臨海伯便宜行事之權,善後大借款並非沒有利息,而且明年便會開始分期償還,又非徵稅,爾等抗拒朝爲何抗拒朝廷法度?”
田養禾如是說,那個士紳早已料到,只見他上前說道:“臨海伯有便宜行事之權不假,但這善後大借款並非祖制所有,若是日後官府反悔,苦的還不是吾等小民,各位且說是也不是。”
“丁先生說的是。”
“就是這個道道,田土本就是我們的,憑什麼給這些丘八銀子!”
“……”
見那此前曾參加過善後大會生員丁慎言張口狡辯,那些百姓似是覺得己方佔理便再度叫嚷起來。田養禾本非什麼舌辯之士,剛剛的話已是這幾日處理這等事件時積累下來的,此刻登時被這一句“非祖制所有”堵得啞口無言。
作爲永康縣駐軍守備的副手,千總安有福已經忍了很久,知道田養禾已經無言語對,已是怒不可遏的安有福登時走上前去,當着衆人的面一件件的從甲冑開始往下扒。直到露出了胸膛,才聽到安有福指着身上的累累傷疤大聲喝問。
“你們問官府有什麼資格收取借款是吧,本官便告訴你們。從四明山爲南下避難的百姓殿後開始,我等在臨海伯的率領下與韃子連番血戰,直到去年才光復金華府。老子,和老子那些同袍們身上的傷疤都是和韃子血戰時受的傷,包括田千戶的胳膊也是如此,更是多有同袍戰死沙場。若非吾等趕跑了馬進寶那雜種,這些田土現在還是那些狗韃子的,爾等連購買借款的機會也無,眼下卻私佔田土,還知道禮義廉恥這四個字嗎?”
安有福的話甚是在理,登時就把在場的百姓問了個一愣,甚至頗有些人已經開始面露愧色。不過對於丁慎言來說,卻並非無可辯駁。
“納糧出丁是百姓的本分事,官軍收復失地,亦是本分,否則要你等何用?打仗還能不死人嘛,死幾個丘八便要強奪百姓家產,將百姓活活餓死。試問,你等與馬進寶何異?”
明朝中後期,士人空談國事、阻礙地方行政,口無遮攔慣了。尤其是江南的士紳,稍不如意,動輒便串聯士紳慫恿百姓驅逐官員。若是在滿清治下,當着那些血跡尚未擦乾的屠刀還有所收斂,但是在明廷這邊卻是肆無忌憚依舊。
原因無他,皇明祖制爾。況且眼下的金華明軍也並非鐵板一塊,軍方的代表陳文與魯監國下派的巡撫曹從龍並立,他們這些士紳乃是文官的同類,自然不怕沒地方說他們的“道理”去。
聽到此人張口便是歧視他們的身份而且擺明了不講道理,在場的衛所軍官以及駐軍將士們由於陳文蓄養榮譽感已久,早已不像從前的軍戶那般自卑。眼下此人如此漠視他們的生命,這些軍官士卒哪受得此等奇恥大辱,立刻便要提着兵器上前好好教訓教訓這廝,就連安有福也不例外。
而此刻,見駐軍持械上前,那些百姓也不甘示弱,紛紛鼓譟着涌上來。縣衙來的主簿帶着隨行的衙役、衛所千戶田養禾以及作爲百姓代表的那個老者唯恐出現流血傷亡,連忙上前阻攔,反倒是挑起事端的丁慎言退到了百姓的人羣之中。
費了好大力氣,這些維持秩序的人們纔將兩幫人重新勸開,只是在勸開前雙方的兵刃已有過些你來我往,駐軍的兵器雖說用的都是訓練時的木製兵器,但是打在身上也頗爲疼痛,再加上鴛鴦陣的配合也佔了莫大的便宜,反倒是人數更多的百姓們吃了些虧,被打出了些皮肉傷。
雖說眼下人羣被勉強勸開,可是其中的火藥味卻在短時間內無法消散,怒氣只待逐漸積存起來以至於更大程度的爆發。就這樣,一直對峙到了下午,眼見着回到縣城也要入夜了,縣裡的來人才匆匆回返。而那些百姓在丁慎言的勸說下則留下了一些漢子守夜,看樣子是唯恐軍隊趁夜來搗亂似的。
只不過,這些人雖是散去了,身在金華府城的陳文那邊卻迎來了新一輪的唾沫星子。
“皇明兩百餘載並無此例,貴爵這是在擅改祖制。爲朝廷權威,亦是爲貴爵身後事着想,此事必不可爲,當立刻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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