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城,曹從龍便按照昨天與陳文的約定派人遞送奏章,只是在此同時還讓派去的親信帶了一封私信給內閣大學士沈宸荃,以便爲金華明軍攻陷台州後做好必要的準備。
送走了使者,曹從龍便以浙江巡撫的名義下令巡視各縣,要求各縣派出人員通知那些事涉爭地的縉紳百姓稍安勿躁,待他將所有事情查明後再與陳文進行商議,而那些繼續鬧事的士紳百姓則以干擾行政論處,直接關進大牢。
只不過,按照曹從龍的行程,從金華府城出發,途徑蘭溪、湯溪、武義、永康、縉雲,再北上東陽、義烏、浦江,回到金華府城。一路走完明軍控制區的金華府八縣和處州府縉雲縣,還要進行相關調查和探訪,怎麼也要折騰個一兩個月的時間。
利用這段時間,陳文便可以繼續完成三個戰兵營的後續訓練任務和兵器、裝具的補全工作。另外,安華鎮的防禦工事不僅可以徹底完工,還可以進一步把外圍工事和位於其後方的營地進行徹底的加固,以便在意外情況下能夠繼續堅守。
等到曹從龍回來,陳文便大舉出兵衢州,而後方則以用兵爲名加大管理力度,任何敢於鬧事的全部以私通滿清論處,最好還是抓出幾個典型,比如橫店鎮馮家,他家不是有個擁有滿清功名的女婿嗎,那便是個極好的選擇。至於再往後,農業對於季節和氣候可是有着極爲苛刻的要求,到了那時估計也就不用怎樣了,那些士紳百姓只要不願繼續蒙受損失也只得被迫服從政令了。
陳文很清楚,曹從龍之所以願意配合他,其原因無非是他同意在拿下衢州解除南線清軍的實際威脅後便會對臺州用兵,接魯監國上岸。曹從龍本就是爲了此事而來的,有了完成任務的機會自然不願輕易放過。
只可惜,等到陳文徹底拿下衢州,估計那時魯監國自去監國號的消息也該傳過來了,台州之事自然作罷。而他則可以在李定國逼殺孔有德,清軍在西南戰場上壓力劇增的情況下開始加大力度發展數月,靠着夏秋兩稅再練出一批兵。最後在年底跨過錢塘江與杭州駐防八旗決戰,或是劃錢塘江與清軍對峙的同時整合浙東,以待明年。
如此一來,整個東南戰場的局勢便會徹底翻天覆地,即便李定國如歷史上那般被孫可望排擠到廣東,他只要再悶頭髮育個一兩年,也同樣可以獨自揮軍進攻南京了!
基於對歷史大致走向和滿清八旗軍戰鬥力開始出現退化的本質瞭解,以及他對麾下這支開始走上近代化道路的浙江明軍的信心,陳文對於這個計劃的未來很是樂觀。
然而這兩年下來,似乎他每一次的計劃最終都趕不上變化,卻還是讓他在不經意間產生了一絲莫名的隱憂。
所幸的是,在這一點上陳文和鄭成功有着同樣的想法——只要自身的實力足夠強大,便可以應對任何變局,否則即便沒有變局於局勢也勢必會無能爲力。就像在四明山時那般,若是他手中有個兩千老南塘營般的大軍,根本用不着其他明軍協助,帶上曾經的大蘭山明軍五營便可以利用內線作戰的優勢直接撲上去和提標營、杭州駐防八旗硬剛,何至於戰前被排擠在外,最終導致慘敗。
想到這裡,陳文便決定在麾下士卒能夠承受的範圍內再度提升戰兵營的訓練強度,以提高士兵的戰鬥能力,爲後續的戰事增加一些獲勝的可能,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
既然想到了,那便要儘快着手去做。戰兵營的加強訓練很快便宣告開始,數日後,就在陳文估摸着左近農副產品價格可能會隨着參加訓練的明軍飯量增加而開始上漲的時候,守在門外的張俊卻前來報告有人想要面見陳文。
“故長興伯的部將?還有機密軍情要求面談?”
長興伯,聽着好像有些耳熟,只是在陳文的印象中卻始終是模模糊糊的。其實這也沒辦法,南明濫爵現象實在太過嚴重,莫說是伯爵了,就算是公爵、侯爵他也未必能盡數記得。但是不管怎樣,人還是要見上一見的,況且還有機密軍情不是。
在大帳內坐定,張俊便將來人請了進來。來人是一對父子,仔細端詳,那個父親大概三四十歲的樣子,面容飽經風霜,不過骨架不小,身體看上去也很結實;而他的兒子則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郎,與其父頗爲相像,只是長得更爲秀氣一些,大抵是遺傳自母系。見二人行禮如儀,陳文道了句請起便直截了當的開口詳詢。
“本帥看閣下頭髮並非新蓄,敢問此前卻是在何地爲生?”
來人便是此前從太湖南下投軍的於世忠父子,父子二人在安華鎮轉乘大陳江的渡船後,直到義烏才下船,步行到達義烏縣城後再轉東陽江直達的金華府。
見陳文有此一問,於世忠登時便明白了此言隱含着的疑問,繼而回答道:“回稟臨海伯,在下祖上曾在戚少保麾下爲將,後因抗倭功世襲金山衛千戶。南都陷落後,在下至太湖投奔故長興伯,以遊擊之職管火器營。長興伯殉國後便繼續在太湖與韃子作戰,直到去年年底得知王師光復金華,纔將部下交於同僚。”
於世忠說的很是詳細,陳文在聽到太湖這個地名後也很快便想起了多年前曾在太湖抗清,數挫清軍,一度聲勢浩大的“白腰黨”抗清義軍。而那位故長興伯,應該便是魯監國冊封的長興伯吳易了。
吳易,字日生,號朔清,蘇州府吳江人,崇禎十六年進士。其人在弘光朝時曾爲職方主事,於史可法軍中監軍。弘光元年,吳易奉命南下籌集糧草,未還而揚州陷落,便與同邑舉人孫兆奎,諸生沈自駉等人在太湖組“白腰黨”起兵抗清。至監國魯元年六月殉國,期間三度攻陷吳江縣城,而此人有一個部將後來在張名振、張煌言三入長江的大背景下重新騎兵於太湖,就是一時間想不起叫什麼名字了。
但是,似乎當時的那位直浙經略陳子龍對於吳易那支義軍的評價甚低,“輕敵,幕客皆輕薄之士,諸將惟事剽掠而已,師衆不整”,“軍紀日弛”之類的記載比比皆是。而陳子龍與其斷絕關係後不久,吳易便因爲秘密前往嘉善訪友遭到仇人告密,而被清軍俘殺,其軍自散。
這裡面可能還有一些別的什麼事情,也許和那位馬瑤草有什麼關聯,否則即便不願在其軍中監軍也不至於到斷絕關係那麼嚴重吧。不過具體如何,陳文卻並不打算問及,陳子龍、吳易甚至馬士英,這些當事人都是因爲抗清而死的,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何必去扒這些陳年舊事呢。
“原來是世襲金山衛千戶,不瞞閣下,本帥祖上曾隨岐陽王北伐暴元,因功世襲青州左衛百戶,後來成祖皇帝遷青州左衛爲天津右衛,纔在天津衛城落戶的。閣下與本帥都是世襲武將出身,倒是有幾分緣分。”
見陳文並不打算再繼續談這個話題,於世忠可謂喜憂參半,陳文張口提及的便是世職,這顯然是同類間在身份上有所認同,乃是好事一件,可是卻絕口不提戚繼光,莫非那個戚家女婿的說法只是謠言而已。
懷揣着這個疑問,於世忠也不好說些什麼,只是未待他開口迴應,卻聽到陳文問道:“於遊擊此前言及是帶着軍情而來,此間皆是本帥親信之人,還請直言相告。”
大帳之中除了張俊外只有周敬亭和幾個護衛在側的親兵,於世忠不知陳文刻意如此,但是久在軍中卻是習以爲常,便直言不諱的說道:“在下自太湖南下,途中曾受湖州魏耕先生所託,將情報告於臨海伯。”
“據魏先生所說,去年臨海伯全殲撫標營,韃子爲重建其軍,以定海總兵標營左營副將常進功領其部補撫標左營,以杭州城守協右營補撫標右營,眼下已歸併完畢。此外,提標營前年爲王師重創,其部雖已補全,但是後來調了副將巴成功爲舟山副將,同時抽調了數百兵劃入舟山,而後則以嘉興、湖州綠營補充提標營缺額,眼下還在繼續訓練。至於抽調的缺額,則早已開始招募。”
這個情報若是和此前黃宗羲帶來的合在一起,整個杭嘉湖寧紹的清軍變動便可以說是瞭如指掌了。
只是聽到了這個消息,陳文心中還是不免一沉。清軍的恢復速度遠比他想象的要快,靠着調動的辦法很快便將精銳部隊的缺額重新補齊,雖說戰鬥力卻不是那麼容易恢復,但是兵力上的恢復速度卻實在是快的驚人。
看來,安華鎮的防禦工事需要設法加快建造進度了。
想到這裡,陳文慨然一笑,繼而說道:“於遊擊此番帶來的消息很是重要,本帥必有重賞。”
見陳文有此一言,於世忠連忙行禮說道:“賴朝廷恩養,祖宗蔭庇,方可安居於江南,在下不敢一日或忘。是故,自烈皇殉國,在下無一日不想着恢復我大明江山,奈何世事艱難,蹉跎至今。去年年底,欣聞臨海伯光復金華府,特攜子南下投效王師,還望收留。”說罷,便帶着他的兒子向陳文下拜行禮。
不遠數百里地從湖州南下投效,陳文突然懷疑他是不是有些王霸之氣了,可是一旦聯想到此人祖上曾在戚繼光麾下,就好像是一盆涼水潑到到了頭上。
自金聲恆、李成棟、姜瓖相繼反正爲滿清鎮壓,不光是一度得以恢復的江西、廣東、山西重新被清軍佔領,就連廣西、湖廣戰場上的明軍也遭逢了重創。而東南戰場上,前年和去年,四明山明軍與舟山明軍相繼敗亡。
眼下這段時期,哪怕有他在浙江戰場的奮戰和鄭成功於福建漳州的連戰連捷,也可以說是南明的抗清運動最爲低迷的一段時期,甚至可以說是跌入到了谷底。
這期間,越來越多的抗清人士開始選擇沉寂下來,隱居家中或是山、海,不再繼續爲衣冠文明而戰鬥。這樣的氛圍之下,願意爲明軍效勞的人越來越少,就連陳文殺入金華府之後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至少眼下願意加入這支浙江明軍的士人簡直少得可憐,遠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
而這種現象,直到李定國陣斬滿清理政三王之一的敬謹親王尼堪,打破了那個所謂的“滿八旗不可戰勝”的神話,抗清人心重新激勵起來纔算是告一段落。
歷史上,聞聽李定國兩蹶名王,各地抗清人士紛紛復出,奔走串聯爲明軍提供情報,整個南明的抗清運動進入了一個新的高峰。也難怪有着“殘碑讀罷呼雄鬼,生死都從李晉王”的豪邁詩篇。
重新看過眼前的二人,陳文笑着起身將這對父子扶起,並表示會根據其能力進行安排,而於世忠的兒子則直接被安排在親兵隊做事。
回憶着此人的出身,金山衛好像是備倭衛所,其人又在太湖抗清多年,水戰應該很是熟悉。陳文思量一番後便打算先讓於世忠在中軍學習軍法等事,再到鎮屬水營報道。
只是此話尚未來得及出口,卻見於世忠表示有“寶貝”要獻於陳文,而當他看過那些東西,並且讓於世忠親自演示其使用方法後,這個決定登時便被拋諸腦後。而“獻寶”的於世忠則直接被任命爲軍訓司的訓練官,在學習軍法等事的同時參與訓練部隊。
只不過,前腳剛剛着人將這對父子進行安置,後腳便迎來了從衢州回來傳遞情報的信使。
攻陷金華府城後,陳文便以那個叫做白景赫的兼職騙子配上他此前的親兵於力,分別以“虛竹”和“戒相”爲代號前往衢州府城蒐集情報。直到後來,二人分別通過不同的手段建立起了一些獲取情報的渠道。可是隨着王升被調到督標營,曾在此人麾下的於力便只得帶着情報回來,轉派其他人去配合白景赫。
看着這個曾經的親兵,還是那副少言寡語的老樣子,只是目光中的堅毅卻更勝從前。直到他將所有的事情說清楚,陳文便讓他先去休息數日,表示很快便會有別的任務派給他做。
回憶着那些情報,馬進寶的鎮標營以着同樣的手段進行重建,只是由於毗鄰明軍佔領區,待遇遠沒有撫標營和提標營那般優厚;王升調到督標營,此時陳文從那個使者口中也已經得知;而王江的安置地點從杭州變成了南京,雖說讓他感到有些出乎意料,細思之下卻也並非怪事。
除此之外,陳錦派向福建的使者應該是因爲鄭成功圍攻漳州,可是這期間江西發生了什麼,他卻沒有哪怕一丁點的印象。
而就在此時,正準備出發開始巡訪各縣的浙江巡撫曹從龍卻迎來了一位客人。
“金華縣主簿呂文龍,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