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後,遠在衢州府龍遊縣的明軍南北大營中的將士們也用過了早飯,正稍作着休息以便在擊鼓出兵時能有個更好的狀態。
出戰的明軍將士來自義烏、東陽這兩個戰兵營以及部分抽調的守備部隊,幾乎全部都參加過去年在金華府的連番大戰,擁有一定的戰場經驗,所以顯得比較平靜。而這樣的氣氛也感染到了極少數的新兵,使得這些經過了精挑細選才得以進入戰兵營的勇士們那份頗有些忐忑的心情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平靜。
相比之下,那些徵集來的民夫則顯得慌張得緊,因爲在這個時代的戰爭中,他們往往是作爲填壕的存在。剛剛聞聽明軍準備強渡靈溪,那麼靈溪對面的清軍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到時倒黴的很可能還是他們這些夫子。
所幸金華與衢州一衣帶水,這支浙江明軍的赫赫威名他們在坊間也曾有所耳聞,比起清軍口中的那個不留俘虜的駭人聲名,他們還是比較相信本地商人們從金華帶回來的那個軍紀嚴明,於百姓秋毫不犯的說法,畢竟這也是數日以來親眼所見的,總作不了假吧。
休息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了,在參謀的提醒下,陳文披上了一套罩甲,戴好頭盔,掛上佩劍便宣佈全軍出發。而隨着主帥的一聲令下,大批的明軍自營中魚貫而出。
此刻已近五月,天氣也日漸炎熱了起來,參戰的明軍實在不方便穿着棉甲在這等天氣下作戰,只得穿着普通的軍服,按着本營、本隊的編制行進。而那些民夫們則穿着各自的衣衫,紛紛擡着準備好的竹筏、小舟緊隨其後,向着靈溪走去。
靈溪“源遠流長,堪通桴筏,南鄉一源,竹木薪米,悉由此出,灌輸利濟,比地大江”,乃是明清“龍遊商幫”對外地通商的主要航道之一。直到共和國之初,由於山區林木砍伐量過大,水土流失嚴重,河道泥沙淤積,河牀擡高,水量銳減,才逐漸失去了航運的功能。而到了那時,“龍遊商幫”承自明清的餘暉也消失殆盡了。
此時此刻,隨着明軍的逼近,清軍也下令自源頭起所有船筏全部停到西岸,否則一律焚燬,以免資敵。這樣的軍事行爲勢必會影響到了貿易的進行。但是比起那些價值不匪的孝敬,守住衢州府對於陳錦而言纔是生死攸關的大事,所以這堅壁清野的工作還是得以執行。
龍遊鎮外的明軍大營距離靈溪不甚遠,大軍很快便抵達了那裡。攜帶着造好的船筏,明軍很快便完成了集結,隨後便按照參謀制定好的先後順序開始登上船筏。
隨着明軍大舉出動,隔溪相望的清軍也點燃了烽火,不僅全軍開始集結出動,更是藉此知會尚在龍遊縣城碼頭的清軍水營前來協防。
而此刻,明軍有條不紊的開始登船,對岸的清軍倒也沒有急於下到河灘,而是在列陣的同時將火炮、弓箭手安排妥當,以防止明軍強行登陸。
陳文遠遠望去,對面主要還是衢州綠營的旗號,其中間雜了些金華鎮標營的部隊。似乎督標營很放心把這條靈溪交給他們和水營來守,其自身倒是更加專注於養精蓄銳一些。只是此刻還顧不上再多考慮些什麼,見估算的時間差不多了,他便命令大軍開始渡溪。而隨着他的命令一級級的下達,早已準備妥當的明軍紛紛撐起了船杆向對岸駛去。
第一批明軍出自義烏營,他們的任務便是按照正常渡溪的順序在第一時間搶佔一塊灘頭陣地,爲後續明軍擠佔更大的空間進行列陣,從而將清軍壓垮。而爲了此次渡溪,陳文專門選擇了幾個全隊盡皆會水的步兵隊,只是成敗與否卻尚未可知。
靈溪這段河段已經處在了下游,其距離龍遊縣城並不甚遠,河道也較爲寬闊。自明軍渡河以來,清軍並沒有急着開火,只是待明軍越過靈溪的河中心後,清軍那邊立刻開始了炮擊。
一眼望去,清軍火炮的硝煙過後,靈溪上的明軍船筏附近總會激起一道道水柱,甚至有些已經很近,將船筏上的明軍澆了個落湯雞一般。只不過,清軍炮手的瞄準技術實在不太對得起他們使用的火炮,再加上明軍船筏較小,大多小到了只能裝下一個伍而已,以至於渡溪的明軍中尚沒有傷亡產生。
很快,明軍的船隊便駛進到了河道靠近西岸三分之一的距離,再向前航行一些,到了溪水不至沒過膝蓋的地方便可以下船結陣登岸。
可是就在此時,東岸位於明軍渡河點以北數裡卻隱隱約約的傳來了一陣陣示警的號角聲,與此同時修建在那裡的烽火臺方向也冒出了一道濃重的黑煙。
“韃子水營來了,快撤!”
就在帶隊軍官高聲呼喊的同時,東岸的明軍主陣地也下達了鳴金撤兵的命令。而此刻,得到了命令的明軍紛紛調頭向回划行,試圖迅速回到東岸。然而,明軍的大隊船筏在清軍火炮激起的水柱的護送下未航行多遠,清軍水營的快船便出現在了視線之內,並且以着極快的速度向渡河點趕來。
靈溪的河面上,明軍的船筏在奮力的返回東岸,而清軍則自下游駛來,意在消滅掉明軍的渡河部隊。
雖說靈溪水道不甚寬廣,清軍水營中的那些稍大一點的船隻並不方便在此作戰,所以此來的都是些稍小的艦船。可是清軍水營的那些所謂“稍小”的艦船比起明軍的小舟、竹筏而言卻同樣是無法抗衡的龐然大物。而且最重要的還是,此番強渡本就是佯攻,根本就沒有與清軍水營交鋒的必要存在。
“瞄準韃子的船隊,給老子狠狠打!”
得到了陳文的命令,炮手們在粗略的測量了距離後便在軍官的命令下點燃了那些早已裝填完畢的火炮的引信。
一時間,明軍的陣地上如此前對岸清軍那般硝煙四起,一顆顆炮彈自炮口噴射而出,劃出了一道道拋物線。可是,這個程度的瞄準,別說是移動靶了,就是固定靶也未必能打得到。明軍的炮彈在劃過天際後也如同清軍的炮彈那般在靈溪上激起了一道道水柱。
唯一不同的是,明軍的炮手似乎更加精準一些,清軍的水兵被澆成落湯雞的數量要更多一些,僅此而已。
只可惜,河岸上的炮擊絲毫沒有阻礙到清軍艦船的行駛速度,待明軍的大隊船筏開始紛紛駛過了河中心,以着更快的速度向東岸駛來的時候,清軍的艦船也紛紛抵到了近前,而他們選擇的進攻方式則是最爲原始的撞擊!
清軍船隻不大,但是比起明軍的小舟、竹筏卻還是要大上不少。在沒有拍杆之類的水戰兵器的情況下,清軍最原始的撞擊很快便受到了效果。
騎在馬上,陳文遠遠看去,速度最快的那艘清軍艦船瞄準了明軍靠近下游的一個竹筏,直接便撞了過去。眼看着清軍的艦船駛來,竹筏上的明軍紛紛跳落水中,而那個竹筏則立刻便被清軍的艦船壓了一頭,在撞擊力、浮力和壓力的三重作用下掙脫了藤條的束縛,瞬間分崩離析成了一根根個體存在的竹子。而此刻,船上的清軍則使着竹槍之類的長兵去扎那些落水的明軍……
在第一個竹筏被清軍撞毀的瞬間,更多的清軍艦船紛紛駛到了這段河道,以着同樣的方式嚮明軍的船筏發起了進攻。
“繼續劃,快點,別停!”
響應着陳文的焦急,明軍的金鼓手鳴金的頻率也陡然加快,可是聲波的頻率卻無法提高明軍船筏已到極限的速度。眼看着一艘艘船筏被清軍撞毀,不斷有明軍的將士落水,甚至有的更是被清軍撈上船去。
明軍還在行駛的船筏上除了撐着竹筏的士卒外,火器隊的士卒們紛紛使用弓箭和鳥銃發起了還擊,而那些被清軍抵近的船筏上的明軍則同樣使用着各自的兵器與居高臨下的清軍廝殺搏鬥。
過了好一會兒,明軍的船筏接連回到了東岸,而河面上的戰鬥也逐漸開始趨於平靜。有幸回到東岸的明軍船筏大多是靠近上游的,而那些率先直面清軍的船筏卻鮮有能夠回來的,就連那些落水的士卒也陸陸續續的被清軍撈上來,隨後梟首以耀武揚威。
爲了保證佯攻的效果,明軍的佈置在這些渡河部隊中只有那個負傷回來的帶隊軍官知道,其他士卒則毫不知情。這些人大多是在孝順鎮之戰前便追隨陳文的,其中更有比這更早的老兵存在。這些步兵本應在陸地上與清軍廝殺,即便是戰死也是在雙方戰術條件趨於平等的情況下,絕不應該就這麼被清軍優勢的水營殺死在這靈溪之上。可是眼下明軍的水營還不足以承擔起護航的任務的時候,便只能藉着強渡來爲暗度陳倉的部隊進行掩飾,而他們則更是爲此做出了最大程度的犧牲。
雖然不斷有會水的明軍設法游到了河岸,但是看着那些耀武揚威的清軍,在怒氣直衝雲霄的陳文的命令下,明軍的火炮再度噴薄出了同樣的憤怒。
只不過,此刻的清軍卻再沒有之前那般幸運了,由於撞擊明軍船筏,以及攻殺落水明軍的需要,清軍的艦船的速度已經近乎於停滯,只是尚且保證着不被水流向下游漂去罷了。再加上其遠比明軍的船筏要大很多,而明軍的炮兵則在瞄準上已經進行了一個月的系統訓練,命中率已經遠超從前,只是還需要更多的實彈訓練才能繼續提升命中率,眼下正好成了明軍火炮的活靶子。
雙方相距不遠,明軍的火炮開火的一瞬間,不斷在清軍艦船的周圍激起了一道道的水柱,將溪水潑灑到那些清軍的身上。而幾乎就在清軍發現明軍再度開炮還擊的時候,明軍的弗朗機炮換上了第二個子銃,繼續向清軍開火。只是這一次,清軍的艦船便再沒了此前的幸運,其中的一些倒黴蛋很快便被明軍集中。
在實心炮彈的轟擊下,清軍的艦船雖說比明軍的要大上一些,卻還是不足以承受如此程度的打擊。一艘艘被明軍炮彈命中的艦船不是船上的桅杆、船艙,要不就是被炮彈砸漏了底倉,在進水後開始沉沒,而那些清軍水兵也只得跳入水中。
然而,未待其他清軍艦船前去救援這些水兵,明軍佛郎機炮的第三個子銃在被換上後繼續向水面潑灑着河岸上明軍的憤怒……
在付出了更多艦船的損失後,清軍水營也只得狼狽的向西岸退去,因爲他們根本不知道明軍到底有多少這樣的子銃。至於那些被拋下的清軍水兵則只得在絕望的呼救聲中向西岸游去,而此刻,一隊隊操着竹筏、小舟的明軍則紛紛向他們駛去,複製此前他們對落水明軍所做的事情!
從上午開始,除了午間用飯,明清兩軍始終在清軍水營耀武耀威和明軍開炮還擊的節奏下進行着。到了下午,奉命暗度成倉的南塘營也從隱蔽的集結地點出發,迅速抵達了上游的烏龜山一帶,準備在此地偷偷渡過靈溪,隨後再沿着靈溪北上配合明軍主力突破清軍的防線。
一路上搜集來的和在隱蔽點製造的船筏數量不多,一次最多隻能運送一個哨的步兵的部隊,若是再算上騎兵、炮隊、和其他營屬部隊,則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將整個南塘營運送到彼岸,而這期間斷不能被清軍所幹擾。
只不過,無論是對此報以極大的期待的陳文,還是南塘營的指揮李瑞鑫,亦或是其他明軍將士,沒有人知道,就在這時,一支兵力不匪的清軍正在急行軍向這裡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