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城戰很快就結束了,甚至可以說是從陳富貴衝進城門砍翻了那幾個守軍,其他選鋒衝進來將城門重新打開的瞬間就已經結束了。
守衛軍營和縣衙的原駐軍在發現平叛部隊入城後立刻便在守備和軍法官的帶領下完成了反正,而包括西城牆上的那些守軍在發現平叛部隊打着陳文的將旗入城後也四散而逃,就連那個叛軍守將也沒有再做多餘的抵抗,只是在發出了一聲“竟然連半個時辰都沒守住”的嘆息後就放下了武器,規規矩矩的和知縣大老爺等人一同住進了縣衙的牢房。
陳國寶率領的那支用於吸引守軍注意力的大軍自通衢門進入湯溪縣城,卻並沒有接手防務,而是直接穿城而過,倒是陳文帶着一部分隨行人員踏入了縣衙。
“大帥,卑職罪該萬死……”
正在安排隨行人員接受湯溪縣軍政事務的陳文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一衆包括守備、駐軍軍法官、守軍各隊的隊長在內的軍官們,實在懶得跟他們說些什麼。
自古忠孝難兩全,曹從龍以這些軍官的家人要挾,他們被迫選擇妥協於人情上也實屬無奈。但是軍隊最重要的便是忠誠,武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這是他在軍中一支強調的,若是人人都學他們一般,誰知道身邊的同袍什麼時候便會倒戈相向,那麼軍中好容易形成的團結一致的氣氛便會重新被懷疑所取代,陳文至今爲止唯一能夠依仗的軍隊戰鬥力便會直線下滑。
可是眼前的這些軍官無不是曾經出生入死追隨過他的,尤其是爲首的這個守備。當年的四明山殿後戰,陳文親自帶隊迎着提標營的炮火衝鋒,清軍最後一次炮擊的緊要關頭若非甲哨的幾個長牌手衝上來組成了人牆,他只怕早就被打成了篩子,其中便有這個軍官。
面對這些曾經的忠勇將士,那一句“全部拉出去斬首示衆”的話語始終在陳文的口中打轉,卻怎麼也吐不出去。
深吸了一口氣,陳文便喚來親兵將這些軍官關押起來,待平定叛亂後再做處置。只不過……
“汝身爲駐軍軍法官,不僅不能維護軍法軍紀,監督軍官士卒,竟然還率衆附逆,視忠誠與無物,拉出去梟首示衆,傳閱全軍,妻子沒入官府爲奴,以爲後來者戒!”
“遵命!”
不顧駐軍軍法官的死命求饒,已經升任爲新成立的親衛騎兵隊長的陳富貴一把便將那個軍法官拖了出去,交給了隨行的軍法官、鎮撫兵,由他們負責行刑和傳首全軍等事。
處決了駐軍軍法官,鬱結於胸的那口悶氣也舒緩了不少,隨即陳文便示意一個隨行的軍官前來。
“柯隊長,你在湯溪縣城也呆了大半年了,這裡的防務想必也知道如何佈防和應對,嗯?”
陳文口中的那個柯隊長便是數日前帶着近半駐軍出逃龍遊縣的那個軍官,在主將屈服的情況下不肯附逆,再加上這個步兵隊隊長家人並不在府城,所以陳文毫不猶豫的將他晉升爲守備,代行湯溪縣城守禦之責,爲他的平叛部隊看守後路。
只是正當陳文還在勉力這個這個千恩萬謝的部下的時候,張俊卻面色鐵青的走了進來,將一份撕下來的佈告和同樣蓋着巡撫大印的軍令送到了陳文的手中。待陳文草草看過一遍後,登時便心頭火起。
佈告乃是曹從龍在府城發佈的那份號召金華府兵民將吏隨他一起打倒陳文這個奸佞的檄文,其中不僅借抗旨援救舟山和不肯出兵台州的事情來申斥陳文對魯監國不忠,還使用呂文龍的猜測大肆宣揚陳文先後陷害兩任監軍文官的卑鄙行徑以及這背後可能存在着的驚天陰謀。
陳文對於曹從龍攻擊他人品的事情絲毫沒有感到意外,雙方已成敵對,以着明末文官黨爭中先在道德上打垮對手的行徑出現於此乃是再正常不過的,而且這種事情不僅僅存在於史書,他在後世的網絡上也看過太多,一點兒也不值得意外。而此時,真正讓他感到憤怒的卻是那份曹從龍下達的軍令。
權利鬥爭,雙方無所不用其極,本是無可厚非的。曹從龍豁奪他的統兵之權,廢除他之前的一切新政和努力,這些都是必然會出現的,但是那一紙放任地方縉紳組建團練的任命,卻徹底突破了彼此的底線。這種傷人先傷己的手段,顯然絲毫沒有爲以後作打算,甚至可以說曹從龍顯然是從一開始便沒有打算再在這個金華府繼續停留,所以乾脆直接將其變成一個爛泥潭來拖住隨時可能回師的他,或是殺入金華府的清軍。
除非……
陳文不知道曹從龍想沒想到那裡,但是無論如何,這就彷彿是潘多拉的盒子一般,一旦打開了便再無收手的可能。
這場叛亂的規模可能已經不像他在衢州時想象的那樣了,想要平息叛亂也已經不會是靠着快速突擊將曹從龍拿下就能夠輕易完成的了。由於衢州的兩路清軍完成合流,出征的大軍主力只能留在龍遊縣守禦;杭州駐防八旗南下,不過既然還沒有出現在金華府,那麼顯然是還沒有突破安華鎮的防線,但是內部出現叛亂的今天那裡能夠支撐多久卻是個未知數。
從得知叛亂髮生伊始,陳文便決定快速回師平叛,消滅掉爲數不會太多的叛軍後以便繼續西進衢州,從而解除西線的威脅,而今天閃擊湯溪縣便是第一步。
只不過,曹從龍號召民間組建團練,同時允許團練徵用荒地的行爲卻將整個金華府徹底點燃,那些縉紳是什麼樣的嘴臉陳文再清楚不過了,他只要有任何一點兒行差踏錯便會深陷泥潭而不拔。
這次是真的沒有時間,必須趕在那些團練兵按照戚繼光的兵書練出來之前平息叛亂纔有機會恢復原本的秩序,否則拿回來的也只是一片危機四伏的險地。
思慮及此,陳文立刻招來隨行人員繼續分配任務,緊接着便帶着親兵和親衛騎兵出城,追趕行進中的大軍。
………………
入夜時分,位於金華府城酒坊巷的大明浙江巡撫衙門已經開始上燈,而此時,由於湯溪縣在清晨時點燃了烽火,估摸着陳文已經回師平叛的曹從龍只得召集麾下衆將前來議事。
利用這大半個月的時間,湯溪、蘭溪、武義、永康、縉雲這五個縣的守軍已經被迫歸附於他,就連最大的一支駐軍的主將——東陽縣遊擊劉成也向他的代表呂文龍表示會遵奉曹從龍的命令在大軍雲集後揮師東進。
金華明軍的根據地除了新近收復的衢州府龍遊縣外只有九個縣,眼下也只剩下了義烏和浦江這兩個縣的駐軍依仗着那個頑固不化的團練總兵尹鉞的威勢還在死撐。
但是隻是對於那個傢伙,曹從龍也確實沒有什麼辦法,家人從東陽縣的老家莫名其妙失蹤,派去的信使更是帶回了若是不肯交還他麾下軍官的家屬同時保持軍需供給的話,他就率領北線明軍降清,放已經聚集於諸暨的杭州駐防八旗等部清軍南下。
若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叛亂之初湯溪爆發的那場逃亡使得派去接手權柄的倪良許放棄了將駐軍調回府城的計劃,以至於到現在爲止只有蘭溪、武義和縉雲這三個縣的駐軍回到府城加入了撫標營的序列。
至於永康縣,據傳聞竟然是新近組建的團練兵攻擊永康縣衛所軍戶導致了駐軍分裂,已經宣佈歸附曹從龍的守備和他的副手各自領着一支駐軍在城內對峙,就連縣衙的官吏們也被控制了起來,整個永康縣城除了零星的消息外已經徹底脫離了他的掌控。
永康縣的局勢脫離掌控,這讓他很不舒服,而義烏那邊的事情他也只能擠出些軍需繼續拖着,至少在他出兵台州之前必須防止那個武將腦袋一熱把八旗軍放進來。
可是現在,除了已經被編在了由錦衣衛指揮使楊燦作爲副總兵的撫標右營的那三個縣的駐軍外,曹從龍的手中只有在金華縣強徵來的丁壯,以及從各縣的大牢裡面弄出來改爲充軍的囚徒。這些人加在一起倒是超過了兩千之衆,但是據周欽貴、何德成、倪良許以及他的親信楊燦等領兵軍官所說,即便是複製陳文的練兵方法一時間也不可能達到出征大軍的水平。至於爲什麼,他們也搞不明白。
軍隊操演曹從龍是看過的,即便是他這個只讀過《孫子兵法》,從未處理過軍務的兵部侍郎也看得出來,這支撫標營即便是進攻台州也不會是當地清軍的對手。連他都沒有這份自信,更別說其他人了。
就像陳文沒有預知到他出徵衢州期間根據地會發生叛亂一樣,缺乏經驗的曹從龍也同樣沒有料想到原本那個在他看來天衣無縫的奪權收復台州迎魯監國集團登岸的計劃會出現如此多的意外狀況。可是想要讓偏離的軌跡重新回到預想的那般只有一個辦法,那便是花費更多的時間讓麾下衆將把軍隊訓練出來。
然而,曹從龍引發的這場叛亂的受害者、他的同僚、魯監國冊封的臨海伯陳文卻沒有留給他這個時間,平叛的大軍已經出現在湯溪縣,雖然衆將皆以爲不會太多,但是那裡能堅守多久卻還是個問題。
只不過,今天陳文帶來的震驚卻遠遠沒有結束,就在曹從龍和麾下衆將爲是否出兵援救湯溪縣而爭論不休的當口,曹從龍的親信呂文龍卻衝進了議事的大堂。
“撫軍,大事不好,逆賊陳文的水營偷襲了婺江碼頭,劫走了大批渡船,此刻那廝已經開始渡江。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便會全師直抵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