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城攻陷西南角,三日人頭落如雨。”
通遠門的城門樓,金華明軍的大旗下,陳文無聲的誦唸着前不久還在和他進行書信交流的那位金華府才子李漁在六年前寫下的這段充斥着苦痛的詩句。
監國魯元年,公元1646年的七月十六,清軍就是轟塌了新築未堅的西城牆,從而殺入金華府城,製造了那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
作爲這座城池的舊主,連曹從龍那廝都知道的事情,即便是沒有與李漁有過交集,陳文也不可能不知道西城牆存在的問題。
從清軍南下攻陷府城開始,滿清的官府爲應對聲勢浩大的抗清義軍,以及繁重的賦稅、漕糧、徭役等任務,還要餵飽自上而下的那些貪婪無恥的官吏們的宦囊,再加上後來馬進寶移鎮後的所作所爲,對於已經不太敢加大勒索地方力度,唯恐會造成更大民變的府城官員們來說,城牆的修繕工作就顯得有些負擔過於沉重了。
而等到陳文光復金華府後,安華鎮的防禦工事擠佔了太多的人力物力和財力,修繕城牆的事情被一拖再拖,甚至直至今日,也不過還是金華抗清義軍初起之時草草堆砌起來的那個老樣子,大抵還不如被轟塌前堅固呢,更別想和歷史上馬進寶升任蘇鬆提督後才得以重新修築的那座“兩浙城池惟婺爲首”的堅城相比了。
此刻敵軍已經喪膽,甚至出現了明顯的分化瓦解,就連幾個主將都放棄了抵抗選擇自縛出降。既然心理戰對於城內的敵軍來說效果還算不錯,陳文也沒有打算再轟塌一次城牆來給他自己招黑。
陳國寶帶領的那支偏師已經在內應的幫助下入城,陳文親領的大隊兵馬也已經按照既定的計劃去收取各個要點。原本把曹從龍叫過來就是爲了能夠在西城牆一帶將其俘獲,誰想到這廝竟然丟下軍隊跑了,眼下也只能寄希望於陳國寶能夠在半路上攔住他了。
只不過,既然守衛西城牆的部隊已經投降,那麼大局也徹底註定了。大概只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入城的各部隊便接二連三的回報需要控制的要點已經被明軍拿下,叛軍和參與叛亂的官吏也多有在各衙門就被拿下的,孫鈺一家、關在大牢裡的不肯附逆的軍官、士卒和少量官吏以及被關押在軍營的軍屬們也紛紛獲救,入城部隊遭遇到的抵抗甚至只能用微乎其微來形容。
對手成軍不過半月,訓練的成果也實在不怎麼樣,若是鎮直屬營連這些菜鳥都沒辦法迅速擺平的話,那麼陳國寶和參與訓練軍隊的訓練官們就可以回家種地了,陳文自問是帶不動這個級別的坑貨的。
既然剩下的只是搜捕漏網之魚的工作了,陳文便帶隊押解着俘虜入城。沿着曹從龍此前趕到通遠門的舊路,陳文自直通通遠門的大街轉入了西市,隨後再順着大道一路向東,前往距離東市不遠的那座曹從龍的老巢——浙江巡撫衙門。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那位巡撫老大人應該會在那裡。
城內的戰鬥從一開始就稱不上激烈二字,不過這一路行來,民居、店鋪也都選擇緊閉大門,大概還在等着安民告示的下達,同時也唯恐這兩支同樣奉了魯監國爲皇明正統的明軍殺紅了眼,以至於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陳文自通遠門入城,他依稀記得歷史上清軍在轟塌了西面的一段城牆後便蜂擁而入,南北的城樓先後淪陷,金華守軍奮力拼搏,浴血巷戰。朱大典妻妾兒媳爲不受辱,紛紛手牽孫兒投井自盡,一家二十餘口盡沒,而朱大典和他的部屬、幕僚們也點燃了火藥庫壯烈殉國。明軍指揮部炸燬後,剩餘的守軍仍堅貞不屈,節節抵抗,退集到最後的陣地——東市。
東市以東便是高山頭懸崖和東陽江,六年前守軍就在那裡進行了最後的抵抗,最後在清軍的勸降下拒不投降,全部英勇殉國在這片最後的陣地上。
隨後,清軍在愛新覺羅博洛的指揮下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屠城,南明演義中記載遇難者十之八九,而陳文還聽過一種說法便是超過五萬人被清軍殺害。具體的數字已經不得而知,但是城內的那些數年過去都沒有得到清理的殘垣斷壁卻無聲的訴說着那段歷史。
如果沒有陳文,這座城池想要徹底擺脫蠻夷的統治還需要兩百餘年的時間。可是隨着陳文的出現,歷史被改寫了,這座城池在那場屠城後五年就重新回到了漢家王師的旗下,但是隨之而來的曹從龍之亂卻也使得她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就連續遭受了兩次戰禍。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交戰的規模都比較小,雙方也還算剋制,沒有太多的牽連到城內的百姓,僅此而已。
陳文不想說什麼涅槃、宿命之類的言論,他只想把曹從龍抓起來,好好問問這位二品大員:到底是不是姓何,是不是何騰蛟那個內鬥狗和他老孃之間有了二三事之後的產品!
然而,待陳文抵達巡撫衙門的時候,得到的消息確實曹從龍不見了,而且是從早上離開後根本就沒有回來過。
“打仗不行,逃跑還挺有一套的嘛。”
一時未盡全功,陳文只得寄希望於接下來由在重獲自由的孫鈺配合下能夠在已經關閉了八座城門的府城之內能夠找到這個元兇,而他則還需要把未盡之事做完。
參與叛亂的官吏除了有限的幾個選擇自盡,其他都被平叛軍關進了大牢,等待着必將到來的審判,安撫了一番在張俊等人聯絡下選擇反正的那三個原蘭溪、武義和縉雲縣的駐軍守將,重申了會既往不咎的原則,不過也如約豁奪了他們的兵權,直接發回老營去做訓練官。這些軍官用行動換取了生的機會,卻不可能再單獨領兵,但是相對的,他們各自軍中的駐軍軍法官則必須斬首示衆,就像湯溪縣的駐軍軍法官一樣。
接下來,與重新恢復了知府權利的孫鈺商談了一番,陳文便去安撫那些遭到監禁的軍屬們,一同用過了晚飯倒也確實讓這些擔驚受怕了小一個月的軍屬們安了安心。只是臨走時留給周敬亭和周家小妹的父親的那句“您的女兒,真的很了不起”的話語卻還是把這家人嚇了一跳。
忙碌一整天,直至深夜陳文才從這段時間曹從龍下達的那些軍令和巡撫衙門收集到的情報所堆砌而成的叛亂全景中暫且脫出身來,轉而前往關押着羅城巖白頭軍出身的撫標營軍官們的牢房去決定另外的一些事情。
“各位雖非我金華王師的一員,倒也算不上叛徒二字,但是爾等殺害我的那些部下的血仇卻不可能就那麼算了。臨行時,周小娘子和她的兄長曾力勸本帥對羅城巖白頭軍寬容些許。所以本帥決定,除了倪將軍以外,在座的各位……”
“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