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數日前,陳文帥軍出現在金華府城城外,曹從龍並沒有想到陳文叫他前來竟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可是隨着捆綁馬進寶的旗杆被明軍豎起,即便沒有聽說過心理戰,曹從龍也能從周圍的撫標營將士身上看出不祥的異樣,尤其是這種異樣甚至在周欽貴等人身上也有。
眼見於此,心知軍心已然臨近崩潰,曹從龍連忙帶着呂文龍以及二人的從人偷偷的下了城,隨後更是連巡撫衙門都沒有回去,一路向東直接從赤松門出了城。
然而,城是出了,可是“去哪裡”這個問題就立刻擺在曹從龍等人的面前。
如陳文此前預料,曹從龍的隨員和從人中出現了三個說法,第一個設法返回福建,彈劾陳文攻擊友軍,將屎盆子全部扣在陳文的頭上;第二個則是投奔東陽縣守將、撫標前營副將劉成;而第三個就是北上杭州降清,借滿清的力量對付陳文。
第一個辦法很快遭到了曹從龍的否定,任務沒有完成,回去即便屎盆子真的扣在了陳文的頭上也一樣於事無補,魯監國集團的困境一樣無法擺脫,況且扣得上扣不上還是一個不小的問題。而第二個想法更是無稽之談,從劉成到他麾下的軍官士卒皆是陳文帶出來的,誰知道這廝會不會直接把曹從龍等人賣個好價錢。至於第三個,說出那個想法的從人話還沒徹底說完就被暴怒的曹從龍喚來衛兵拖下去處死,至於這個傢伙腦海裡有沒有類似於曲線救國的念頭還是猶未可知的。
當天夜裡,要兵沒兵,要辦法沒辦法,進退兩難的曹從龍一行人還沒有來得及出現分歧,進而引發內訌,就被追趕而來的何德成一衆人追上,而何德成同時還爲曹從龍帶來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偷襲那個由前綠營兵組成的苦力營,隨後裹挾那些清軍老兵繼續向東進攻台州!
這個想法大膽非常,不過難度頗高,但是他們一時間也別無他法。於是到了第二天一早,曹從龍、呂文龍以及二人的從人,加上何德成帶來的近百人便一路趕往苦力營。
苦力營原本位於安華鎮附近,他們是安華鎮棱堡工程的全程參與者,爲此也付出了百餘人死亡、兩百餘人傷殘的代價。但那裡終歸是軍事工程,棱堡的土木工程完畢後,這支苦力營便遷到了義烏的華溪村以東,他們的工作也變更爲在更東的山林中砍伐可以用來建造內河戰船的大樹。
這項工作雖說也不怎麼安全,同樣容易出現意外,但是苦力營的負責軍官唯恐會在戰時鬧出大亂,所以對於工作量的要求很低,反倒是遠比拼死拼活的夯土建城要輕鬆、安全得多,再加上這些苦力在安華鎮時就已經在明軍和監工們的壓迫下屈服,這些前綠營兵們反倒開始享受這份“工作”,甚至還有一些人出現了對明軍和監工們感恩戴德的病態心理。
可是隨着曹從龍之亂的發生,苦力營雖然沒有軍官的家眷在府城遭到了挾持,但是監軍文官公然在大軍出征時內訌,唯恐出現大亂,苦力營的負責軍官便停止每日的工作,將苦力們禁錮在營區,以防消息傳入其中。
戰戰兢兢且誠惶誠恐的等待着明軍回師平叛,結果倒是等來了一支明軍裝束的軍隊,而那個自稱爲陳文派來巡視苦力營的軍官卻趁着他們始終緊繃的神經稍一鬆懈的時機暴起發難,一舉控制了整個苦力營。
帶隊偷襲的軍官便是何德成,待他控制住了局面,便由曹從龍出面赦免願意加入撫標營的苦力的罪責,隨後更是將那些被俘的明軍以及出身綠營兵的監軍們交給得到了赦免的苦力,以收取他們的忠誠。
苦力營的校場上,主人和牲畜的身份出現了逆轉,可是充滿了恐懼的牲畜們看着如待宰羔羊般被叛軍綁在架子上的主人竟沒有一個敢動上一動,似乎唯恐這是一個試探他們忠誠的圈套一般。直到曹從龍的一個親信軍官用刀逼着一個嚇壞了的倒黴蛋輕輕的抽了一鞭卻沒有受到處罰,反而得到了獎勵,整個校場上瞬間沸騰了起來。
只是在那片嘶聲裂肺的殘虐殺戮之後,這些前綠營兵的兇性也被重新激發了起來,變得不可控制起來,一直折騰了數日,將周圍的幾個村子屠戮一空後才被疲憊壓倒。
到了陳文接到消息的前一天,這些前綠營兵和苦力、現在的撫標營總兵官何德成直屬的撫標中營明軍才重新收拾停當,在明軍平叛部隊隨時可能殺來的恫嚇下重新聚攏起來,按照軍令開始了向東陽縣的進軍。
這些綠營兵能夠重新聚攏起來主要得益於他們原本的軍官不是成了監工,就是在這段時期的勞苦中被爲了防止苦力們出現領頭羊的明軍藉機清洗掉,以至於這些先前的綠營兵俘虜到曹從龍收編時已經成了一盤散沙,很輕易的就被何德成打散重編到以隨他逃出城的親信組成的新的撫標營中。
這些苦力雖說原本都是清軍的綠營兵,但是長期的超負荷勞作卻並非是自叛亂起的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能夠緩起來的,再加上沒有勞役時也減少了食物發放,身體狀況普遍不佳,尤其是這支撫標營剛剛重新組編起來,能有多少戰鬥力實在值得懷疑。
然而,手中有了千餘老兵,膽氣自然也是更壯,爲了更好的達成攻陷台州、迎魯監國集團登岸的任務,叛亂的最主要協助者、巡撫衙門的贊畫呂文龍便趕往東陽縣的駐軍大營,爲的便是說服劉成與曹從龍合軍一處東進台州。
而他們打的如意算盤就是以陳文編練出來的東陽縣駐軍作爲鋒矢,以新編的撫標營作爲輔助,配以囤積在玉山鎮的糧草、軍需,一舉拿下臺州。即便是有不待,也可以重新退到羅城巖,坐觀周遭局勢變幻。
“劉副將,撫軍老大人說了,只要劉副將願意帶着大軍隨同出征,一個掛印將軍自然是少不了的。日後拿下了台州,有撫軍老大人美言,監國殿下也絕不會吝惜封侯賜爵之賞,到時劉副將你便是與國同休的勳貴,豈不比在那個姓陳的小人帳下做一個遊擊將軍要強?”
劉成在東陽縣城裡的私宅中,呂文龍的算盤打得山響,可劉成卻似乎依舊有所顧忌,遠沒有呂文龍上次與其面議時那般果決。
東陽縣的駐軍兵力乃是金華各縣駐軍之首,一個步兵局外加兩個步兵哨、高達六百戰兵的雄厚兵力即便是安華鎮棱堡的守軍也要相形見絀。但是兵力規模如此,需要控制的區域自然也更大,明清時的東陽縣地域廣闊,大抵是後世東陽、磐安兩個縣的地盤。而這支駐軍在駐防上也分爲兩部分,一部分守衛縣城,而另一部分則用以圍困羅城巖。
羅城巖白頭軍接受招安後,劉成便把那一部分駐軍調回了縣城,後來曹從龍在玉山鎮囤積軍需,他才調了兩個步兵哨去守衛。
只不過,縣城的駐軍自叛亂之初就僅僅是他利用職務和朝廷的權威,以及大多數軍官的家眷被曹從龍控制纔將穩定住了局面,現在陳文回來了,府城也被平叛軍收復,想要繼續下去卻沒那麼容易了。
“呂贊畫,今時不同往日,爵爺已經回來了,吾便是下達軍令,又能有幾成將士會隨撫軍老大人遠征台州,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爲好。”
陳文是這支軍隊的締造者,幾次血戰也都是身先士卒,威望已經根本不是遠在天邊的朝廷的所謂的權威能夠比擬的了。這些東西呂文龍並非不知,陳文確實是他們根本無法逾越的障壁,但是事已至此,已經再沒有退路可言,與其回去面對陳文的怒火,以及那份幾乎不可戰勝的用兵手段,攻略台州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言。
“劉副將,你可別忘了,當初放走羅城巖白頭軍的是你,獻計以軍官家眷爲質的也是你,策劃自玉山鎮出發進攻台州,打回老家的還是你,況且你還接受了撫標營副將的官職。現在,你已經無路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