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誅(下)

城外的明軍大營,明軍的軍議已經完結,各部的軍官正在帶隊巡營,隨後他們便會回帳休息,爲明日的大戰積蓄體力,而夜間每隔一段時間的軍官巡營任務則會交給軍法官來負責。

巡夜的士卒列隊自大帳經過,陳文將燈罩提起,對着油燈的火光一吹,大帳便暗了一些。脫下了官服,陳文便躺在了牀上,雙眼一閉卻並沒有進入夢鄉,而是還在想着這場綿延了半年的戰事。

明日一戰,明軍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清軍此前遭逢大敗,能夠逃回城的數量應該不多,而且建制必然散亂,僅僅憑藉民夫協助其戰鬥力也非常值得懷疑。而明軍這邊,掘進爆破的地道已經盡數挖到城下,利用這段時間,攻城的器械也早已在一隱蔽處打造完畢,並且在數量上也一定會遠超陳錦的想象,到時雙管齊下,爭取一鼓作氣攻陷這座與“銅金華”並稱的“鐵衢州”。

對此陳文可謂是信心十足,可是大軍出征已有半年,即便是中間有過幾日的輪休,士卒們也開始產生了思鄉之心。即便沒有軍法官的報告,陳文也能自時常從士卒口中提起的軍功賞賜上面聽出一些端倪來。

事實上,甚至就連他也開始懷念起了在金華府的日子,勞逸結合確實是必要的,如果再有個美麗善良的姑娘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

寧神靜氣的檀香自香爐籠罩了整個房間,一個體態豐盈的秀麗女子款款而來,懷中竟還抱着一個周身被裹得嚴嚴實實,僅露出了一張小臉兒的嬰孩。

“老爺,妾身給咱們陳家生下了個男丁。您快來看看,看看咱們的孩子有多可愛呢。”

女子柔美動人的嗓音中,視線漸漸拉近,眼前女子的容貌甚是熟悉卻一時間喚不出她的名諱,似乎就藏在記憶的迷霧之中。

下一秒,一支武人長滿了老繭的右手輕輕的撫摸了下女子的臉頰,觸手細滑緊緻,而此時,視線也隨着俏麗的面容、纖細的脖頸、衣衫下陡然隆起的****一步步的移到了臂彎中的嬰孩臉上。

那應該,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一定是這樣的。

然而,出現在眼前的卻並不是一張肥嘟嘟的娃娃臉,竟赫然是僅剩下了一副骨架的嬰孩兒骷髏,那個嬰孩的骷髏此刻更是對着他咿咿呀呀的招手。

視線向後拉了一小段,似乎是倒退了兩步,待他重新擡起頭,想要質問那女子爲何如此作弄他的時候,高聳的雙峰不見了,纖細的脖頸也更加纖細了起來,而那張俏麗的面容也瞬間化作了一個骷髏的頭骨。更加不可思議的是,隨着頭骨和下頜骨的張合,柔美的聲音不見了,換來的卻是如遼西大淩河城頭的寒風般的刺骨。

“老爺,二十一年前,你親手殺了妾身,還將妾身的血肉煮熟了下肚。二十一年了,妾身始終與你在一起,從未曾離開過。怎麼,如今死到臨頭了,你倒嫌棄起妾身了,嫌棄起了在你下此狠手前不久妾身剛剛懷上的孩兒了嗎?!”

抱着嬰孩骷髏的長髮骷髏一步步向前,身後的迷霧中也開始涌現出一個又一個穿着漢家百姓服色的骷髏,似乎是一同前來清算那二十一年前的舊賬。

伴隨着骷髏們的前進,視線一步步向後退卻。直到下一個瞬間,似乎是被什麼絆到了,隨着視線的上移,在一聲驚呼中眼前的一切竟如玻璃般碎裂開來,似乎就連整個世界也開始崩壞。

“啊!”

噩夢驚醒,陳錦一下子便坐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喘息中感官也重新恢復了效用。可是隨着耳中更多的粗重的呼吸聲逐漸清晰起來,他轉過頭,看到的卻是李進忠、盧丕昌和陳恩這幾個貼身的家奴正驚愕的站在牀邊,竟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誰讓你們進來的,李忠那個狗奴才死哪裡去了?!”

怒喝聲中,轉瞬之間陳錦便看清了這三個家奴手中的物事,心頭登時便是一驚。

“你們想幹什麼?”

“動手!”

一聲暴喝響起,爲首的李進忠便撲了上去,將陳錦重新按倒在牀上,緊接着便抄起了枕頭壓在了陳錦的臉上。只比李進忠晚了半秒,盧丕昌和陳忠便提着解腕尖刀分別按住了陳錦的雙手,另一隻手則將尖刀反手提起,徑直的捅向陳錦的胸腹。

“嗚……”

疼痛清晰非常,繼而隨着疼痛的不斷產生而開始變得麻木。睜開眼睛,微弱的光自枕頭邊緣的布料中透過,像極了剛剛那段噩夢中的迷霧,而手臂上傳來的按壓的力度,以及那些滿是冰冷汗水的手心,更是讓他如被那紅粉骷髏拉向地獄一般。

“嗚……”

枕頭下被壓抑着的痛苦哀嚎聲中,盧丕昌和陳恩一刀刀連續不斷的捅下去,似乎是在發泄積蓄已久的怒火一般。很快,掙扎在逐漸微弱中已經徹底結束了,可是擡起下落的刀光卻並沒有停止下來。

一時間,盧丕昌、陳恩,以及始終在防止陳錦喊出聲的李進忠,這三個平日裡逆來順受的家奴竟猙獰如自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一般,令人心生恐懼。

良久之後,繃緊了神經的三人才終於在這高強度的運動中耗盡了最後的一絲氣力。確認了陳錦沒了呼吸,李進忠便提起刀在陳錦的脖頸上一劃,斷絕了他們曾經的主子重新爬起來的可能。隨即三人便重重的坐倒在地上,目光呆滯的盯着同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將他們驚魂未定的心重新安撫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李進忠第一個緩了過來,便低聲招呼着他們處理善後事項。即便中間隔了一層被子,還是有不少的血液濺到了三人的身上,可是此刻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卻並非是除去身上的衣衫,而是將陳錦的腦袋割下來,放在被子上,讓血液儘可能的吸進被子裡。

陳錦的首級已被割下,三人連忙脫下染血的衣衫,扔在陳錦的屍身上,再向上蓋了一層被子,將破爛的被子和屍體徹底蓋住。緊接着,重新換上了另一套準備好的衣衫的他們便將陳錦的首級放入了一個錦盒之中,與另外一個裝着浙閩總督印信的錦盒一同提在手上準備離去。

顫抖的雙手無疑拖慢了他們的進度,而始終守在門外的李忠更是早已滿頭大汗,甚至在這初冬的十月裡竟將衣衫徹底打溼。

陳錦居住的院落他們早已藉着陳錦今天脾氣不好的名義清空,除了他們再無任何人存在,可是即便如此,李忠還是充滿了恐懼,唯恐自門外、自假山的後面、自長廊的拐角、自任何一個可以藏人的地方突然竄出來什麼將他們的秘密公之於衆。

直到李進忠等人換好了衣服出來,李忠才趕忙衝進屋子,褪去了身上的衣衫,將與那三人同樣款式,平日裡用以在隨陳錦出征時才穿戴的軍服、鎧甲換上。隨手自屋裡面將門閂插好,而他則從窗戶裡面翻了出來。

四個人已經準備妥當,而此刻他們更是再沒有退路可言,隨即這四個家奴便手持着腰牌離開了總督衙門,消失在了薄霧籠罩的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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