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曆六年臘月二十九,這是今年的最後一天,因爲這一年是沒有大年三十的,除夕夜自然就在今天。
一連幾日的會議,徐磊雖然只是個守備,但他卻是杭州的文武之中最爲了解那支明軍的人物,而且他的部下也都是按照明軍最初的編制進行組編的,無論是杭州駐防八旗的平南將軍固山額真金礪,還是浙江巡撫蕭啓元,亦或是他的頂頭上司浙江提督田雄都需要儘可能的從他這裡弄到更多的細節,因爲他們已經沒有什麼別的辦法了。
今年發生在浙江的戰事,滿清死了一個總督、一個總兵,被俘了三個副將和一大堆的文官,剛剛得到的消息,就連衢州的孔家南宗都已經倒向了明軍。除此之外,滿清爲了圍剿和失敗後的防禦,先後調動了江西的提標營和九江總兵的標營,福建的左路總兵標營和建寧府綠營以及江南的徽州綠營。可是即便如此,衢州還是丟了,不光衢州丟了,就連處州也丟了。
人都丟到了福建、江西以及江南去了,眼下整個東南,甚至整個滿清的天下都在看浙江文武的笑話,而滿清對於浙江文武的懲罰卻還沒有下達,這使得他們無不急於戴罪立功,總比清廷震怒,全家被押去寧古塔給披甲人爲奴要好吧。
可是即便如此,暫時兼管浙江和福建兩省的江南江西總督馬國柱卻只是不斷籌劃着浙江的防禦,意在將浙江明軍限制在金華、衢州和處州這一帶的區域,防止他們殺入其他省份,也防止他們獲取出海口與水師無敵於閩粵沿海的福建明軍實現聯手的機會。
然而,被動的防禦根本沒有任何用處,根據探子的報告,這段時間,明軍正在大肆招募和訓練新兵,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再有兩個多月浙西南必然會再起戰端,到時就憑現在的清軍只怕連與之野戰的能力都沒有,更別說是其他了。
所幸的是,剛剛得到的消息,滿清秘密抽調了靖南王耿繼茂的藩兵移鎮福建,去鎮壓在福建大肆攻城略地的福建明軍。
清廷並沒有,也不可能放棄東南,這使得他們無不欣慰,而他們也知道,機會只有一次,明年再起戰端之時,若是他們依舊無法剿滅這支浙江明軍的話,那麼倒黴的就將是他們了。而那些在浙西南靠防禦戰實現了戴罪立功的武將們,以及其他有望升遷的文武,也必然會把他們踢走,也好把位置騰出來。
爲此,浙江的文武高層在杭州頻繁的進行會議,提標營剛剛返回杭州時還進行了一場提標營內部的對抗,其結果也確確實實的把金礪、蕭啓元等人嚇了一跳。
神塘源之戰的過程已經報來,普通綠營已經被確定無法對抗這支浙江明軍,對於兵器進行微調的事實上也只是能夠勉力多撐些時間而已,唯有如督標營那般複製明軍的編制戰法才能與這支明軍進行對抗。
不過,這也就是單指浙江的綠營,金礪從來不認爲八旗軍在野地浪戰中會敵不過明軍,至少這份自信他還是有的。
奈何,閩浙兩省的八旗軍也只有他麾下的這支杭州駐防八旗,不過四千四百餘人而已。即便是放眼整個東南四省,也不過再多出那支基本上無法調動的江南江寧左翼四旗的兩千餘兵馬。當下八旗軍重兵雲集於京師和湖廣,哪一方面的兵力削減都很是危險,去年還已經接近徹底蕩平的東南戰場一時間也確實難以得到精銳部隊的增援。
針對眼下的局面,金礪等人萌生了效法督標營複製明軍編制念頭,但是比起蕭啓元和田雄,金礪很清楚這會引發滿清朝廷中的那些參加過渾河血戰的老頭子們的反感和忌憚,所以對此他們始終是猶豫不決。
徐磊從他叔叔和岳父的口中得知,此事事關重大,一時間還無法決定下來。不過金礪和田雄那邊已經確定,如果真的複製明軍編制的話,自然也是要用他來充當教官的,到時若能有所成效,當然這是他們認定的事情,只要有效,升官進爵想來也不會是什麼難事,弄不好還可以擡旗成爲旗人呢。
至於清廷若是對此不滿怪罪下來,徐磊也已經找好了替罪羊——王升,他的那個好友,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貧道,一個降將自然是最好的替罪羊。況且督標營那邊的事情也是他謀劃的,也不算冤枉了他。
無論怎麼看,在滿清這邊都將是前途無量,但是在四明山的那一次陳文給他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甚至深刻到了直至今日他一旦想起陳文與他談話時的那副風輕雲淡都會感到恐懼。所以,李瑞鑫的這條線自然也不能斷了,即便日後明軍翻盤,有着李瑞鑫的妹妹在,他徐磊也將會是穩坐釣魚臺的那個。
意氣風發的回到了家中,準備帶着於氏前往隔壁他叔叔徐信的家中守歲,但是出乎徐磊的意料之外的卻是,當他剛一回到家中,於氏卻將身邊的侍女全部轟了出去,隨即便神秘兮兮的把心中所疑說了出來。
“夫君,妾身今日聽家兄提到,說是金華那邊的逆賊陳文有個部將叫做李瑞鑫,會不會是李家妹妹她那個蠻橫不講理的兄長啊?”
………………
幾家歡喜幾家愁,徐磊還在應付他的正妻於氏的時候,位於浙西南的金華、衢州和處州的明軍佔領區早已在大肆慶祝。
對於衢州和處州那邊,今年乃是爲明軍光復,從而重現漢家衣冠的第一年,就像去年的金華一樣,自然是要大肆慶祝一番的。而金華這邊,雖然光復第一年的熱度已經過去,年中的叛亂也給這片土地帶來了一絲陰影,但是今年明軍的分地還是得到了軍中的廣泛支持,而且剛剛傳來不久的那個李定國兩蹶名王的捷報更是讓這片土地上的士紳百姓對明軍的前途產生了不小的希望。
至少在他們看來,若論武勇,金華這邊也是皇明一直以來出強兵的地方,這支浙江明軍的主帥更是與蓬萊戚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其人狡詐多智、武勇過人,還剛剛斬殺了一個滿清的總督,應該也不輸那位流寇出身的西南明軍大帥多少吧。
金華府城城北一處隱秘的宅院,這裡是前浙江巡撫曹從龍被軟禁的居所。對於這位監軍文官,金華明軍的每一個人都對他恨得牙癢癢,就連很多文官都瞧他不起。但是監軍文官就是監軍文官,這份身份擺在這裡,一旦殺了他就意味着謀反。即便眼下明廷的權位已經衰弱如斯,但是各路大大小小的抗擊滿清的軍隊卻還是儘可能的使用明軍的旗號,因爲只有這樣才能獲得更多的支持,從而在滿清席捲天下之勢已成,佔據中國十之七八的當下更好的堅持下去,完成驅除韃虜的偉業。
至於未來,想知道滿清被消滅後會是什麼樣子的,起碼要能夠將滿清趕出兩京,並且活到那時才能看到,並非是現在應當多慮的。
前浙江巡撫曹從龍,眼下還保留着巡撫的官位,不過即便是出了這支明軍的佔領區,卻也沒人認同他的官位,不只是魯監國已經自去了監國號,更多是他失敗者外加內訌製造者的身份誰人也不會再看好他。
歷史上原本有機會與張煌言、徐孚遠、盧若騰、沈佺期、陳士京同列海外幾社六子的曹從龍較之當初在巡撫衙門裡羈押孫鈺、策動內訌爆發時的意氣風發看起來竟好像突然老了幾十歲似的。
滿頭的白髮,眼角也頗多皺紋,而那一雙眸子更是不復當初那般神采奕奕,反倒是渾濁得如同七老八十了那般。唯有那滿眼的血絲,似乎還能將造成這一切的答案知與旁人。
宅院外傳來的爆竹聲到了曹從龍的房間已經不甚大了,但是正在提着酒壺將最後一滴酒液飲盡的他卻還是能夠聽得分明。
“從桂林大捷的消息傳來我就已經該去死了,可笑還自欺欺人的認爲是陳文串謀的騙局。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啊,現在尼堪死了,那下一步該是孫李交惡了吧。”
酒液已無,桌上的菜色卻一筷子也沒有動過,陳文從未苛待過他,可是曹從龍卻很清楚,這位曾經被他在背後捅過一刀的傢伙絕非是什麼以德報怨的傢伙——這個傢伙對於他口中的那段歷史很是自信,就好像他真的親眼看見過一樣。而這份自信,也使得他堅信他做的是對的,也堅信着即便他曹從龍能夠活下去也一定會活在自責之中,身不如死。
“爆竹聲聲除舊歲,卻把新桃換舊符,新的時代已經到來。你贏了,陳文,我受不了再這樣煎熬的活下去了。或許你是對的,但是我並沒有錯,忠孝仁義是聖人的教誨,忠君難道有錯嗎,難道有錯嗎?!”
口中的喃喃自語說罷,曹從龍便晃晃悠悠的自椅子上站了起來了,一步三晃的走到一個突兀的凳子旁,爬了上去,緊接着便將早已打好繩結的一條褲帶套在了脖子上。
“高皇帝,我效忠的是您的子孫,難道這也錯了嗎?”
凳子倒在地面的聲音被城內的一片爆竹聲淹沒,油燈熄滅,屋子也徹底漆黑一片。而此時,子時尚未過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