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早已攻陷了城池,但是城內的炮聲卻並沒有停止。片刻之後,轟塌了縣衙大門和正面外牆的明軍蜂擁而入,但凡是穿着綠營灰藍色軍服的一概殺死。到了後來,殺到興起的明軍更是連一些驚慌失措的僕役和衙役都沒有放過。
戰鬥結束後,縣衙中的屍首被明軍的輔兵擡了出來。前前後後穿着綠營軍服的大概不到兩百具,正好是一個守備的編制,想來除了王升和他此前帶走的那些親兵外已經都在這裡了。
軍官梳理防務、繼續探查周遭狀況,軍需官檢查繳獲和倉儲,軍法官帶着鎮撫兵四下巡視、審問俘虜,而監軍官則要去統計軍功、安撫傷員。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着,陳文反倒是閒了下來。
只不過,一直以來,陳文都在竭盡全力的去做好每一件事,使得他已經養成了閒不住的毛病。巡視巡視城防、安撫安撫傷員、甚至只是在城裡面轉轉,也總比在硝煙未盡、空氣中還透着絲絲的血腥味的城裡面無事可做要強。
入夜時分,原本已經逃出城的張國勳也被陳文安排在西城牆外的山林中的伏兵抓了回來,只是看樣子稍微費了些力氣。
張國勳出現在陳文的目光之中時,正被陳文的那個如人形壓路機一般的親衛隊長陳富貴提着脖領子,一條腿顯然是被打斷了,整個人蜷縮着,就好像是一個小雞子被陳富貴提在手裡一般。
進了大帳,陳富貴一把就將張國勳扔在了地上,直疼得他在地上都縮成了團,滿頭滿臉的大汗咬着牙哆嗦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控制住。只是這疼痛稍一退卻,張國勳連忙忍着痛楚向着陳文爬了幾下,隨即便是一個勁的磕頭,求饒的話語卻是一句也沒說出來。
督標營副將,陳錦的親信,這等人陳文本來是沒有必要留着他的。恰巧,陳富貴回來前不久,各部門對於這一戰的整體報告便送到了陳文的案前,他反倒是有了些用處。
城防方面,南北兩面的城牆有些破損,雉堞被打爛了不少,軍隊已經在城內的軍營和城外原本的大營紮營休息;庫房的倉儲不少,據說是因爲清軍截留了去年江山縣的秋稅,再加上清廷調撥來的如火炮、弩機、箭矢之類的守具,倒是讓陳文發了一筆小財;軍功的統計還在繼續,士卒和傷員的情緒都比較穩定,甚至還有些戰後的亢奮,不過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眼下既然張國勳也被抓了回來,陳文倒是正好有些問題要問問他,總要把心頭的疑問搞個清楚。
“關於此戰,本帥有一些疑問,不知張副將可否爲我解答一二?”
一聽陳文有話要問,張國勳連忙表示他一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決不敢有半點隱瞞。
陳文很清楚,張國旭此舉無非是看到了活命的希望,既然如此,他便開口說道:“本帥在你與馬國柱之間的文書中看到,去年本帥進攻此地,逆賊楊捷和王之綱曾率部前來協防,此事到底是洪承疇的謀劃,還是馬國柱的手筆?”
這個問題是陳文早前就已經認定是洪承疇所爲的,不過眼下既然有了張國勳這樣很可能知道內情的人物,他自然還是要問上一問。
聽到陳文有此一問,張國勳連忙說道:“回侯爺的話,此事最初乃是馬國柱下達的命令,小人攝於那個滿門抄斬的命令纔會在此抗拒王師,還望侯爺恕罪。”求了饒,張國勳也沒敢多說,他在官場廝混多年,很清楚如今他對陳文而言的用處在哪,在別的問題上浪費時間只能是嫌自己命長。“後來洪承疇那老賊曾經要末將去過一次南昌,到了那裡之後才知道這道命令乃是其人借馬國柱的名義下達的。”
果然是如此,陳文早已想到了這一點,可是真正聽到確實是如此的時候卻還是感到了不寒而慄。
“那麼張副將,台州綠營和溫州綠營協防處州府青田縣,以及靖南王耿繼茂移鎮的事情也是洪承疇的手筆?”
“侯爺明見萬里,正是那狗賊乾的。”
提到洪承疇,張國勳張嘴老賊,閉嘴狗賊,態度上還是合格的。搞明白了那些事情,陳文便又問了問張國勳關於同安之戰的詳情,不過這個武將對此卻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耿繼茂宣稱取得了同安大捷,大敗福建明軍,趁勢攻佔了同安縣城。至於再後來,好像也沒聽說那邊再度開戰。
耿繼茂移鎮的事情陳文前不久就已經得到了消息,但是實際情況卻並不清楚,眼下雖然張國勳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從這些話語中陳文還是能分析出一些東西來——同安之戰,清軍可能佔了些便宜,否則明軍不會放棄那座作爲漳州門戶的城池,不過佔到的便宜也沒有多大,而且很可能是兩敗俱傷,若非如此也不會僅僅拿下了同安便不再有寸進。
得到了這個答案,陳文可謂是亦喜亦憂,喜的是鄭成功沒有像歷史上的鳳巢山之戰那般損兵折將,失去了牽制福建清軍的能力;而他憂心的,卻是鄭成功雖然保住了漳州,但是一時間也很難再有作爲。
想到這裡,陳文隨手拿起了一份文字,讓親兵交給了張國勳,隨即開口問道:“王升下獄我已經知道了,張副將可否給本帥講講這份申斥是怎麼回事嗎?”
那份文字張國勳看過多次,熟悉的筆記、熟悉的文字,他自然知道這說的是什麼,隨即他便與陳文談起了陳錦下令模仿明軍編制,以及戰後金礪上書清廷要求浙江綠營各部改練鴛鴦陣遭到嚴厲懲處的事情。這些事情用他的話說他也是受害者,自然清楚非常,而且據他所說,不光是督標營的王升,王升的熟識,提標營的守備徐磊也早就開始模仿明軍的編制,只是不如王升有名罷了。
徐磊,這個名字已經消失在陳文的眼前已經好幾年了,只是沒想到,原來李瑞鑫的這個便宜妹夫居然還有這麼一手。不過仔細一回想當初的那個提標左營副將李榮,這一切似乎又沒什麼不正常的了。
只不過,一旦想到金礪上書改練鴛鴦陣反倒被滿清奪爵、奪職、下獄,陳文反倒是笑了出來。
歷史上,滿清的皇室對於西學並非是拒之千里的,他們對西學有着普遍性的喜好,順治、康熙、乾隆都有着很多與西方傳教士交流西學的記載,道光更是因爲在天理教起義中用火槍而非祖傳的騎射兩槍射殺了兩個天理教徒才贏得了嘉慶賞識,從而獲得了皇位。
但是,滿清皇室對於西學的喜好只限於他們個人,卻絕不敢把這些他們也很清楚能夠利於國家的好東西公之於衆,讓國家和百姓因此而受益。
有清一朝,滿清都在竭力壓制漢人的力量,挑唆民族仇恨,以着剃髮易服、文字獄、歪曲歷史、修撰《四庫全書》等手段大肆愚民、破壞華夏文明成果,至於殺戮之類的行徑更是比比皆是。
正因爲如此,他們根本不敢把這些西學的東西拿出來,唯恐漢人知曉了這些後他們賴以吹噓的騎射就被比下去了,從而威脅到他們這些殖民統治者和奴隸主的地位。
鴛鴦陣,這項曾經在遼東戰場上給滿清如今一些還在世的權貴留下了極爲深刻影響的戰法已經如後世洋槍洋炮那般對滿清產生了威脅,而滿清的反應卻也如歷史上那般首先想到的不是用來消滅明軍,反倒是急不可耐的壓制綠營的新思維,果然還是脫不開他們以蠻夷小族臨華夏大國的侷限性。
只不過,陳文卻發現他似乎還是小視了洪承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