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小兒是拿老夫當成楊鎬了。”
內線作戰,各個擊破,這個道理陳文明白,洪承疇掌兵多年自然沒有不明白的道理。
然而,清軍此番圍剿,由於地形的限制勢必將會分成多路並進,爲防明軍各個擊破,洪承疇纔會下令各部清軍一路上游騎四處、緩緩而行,不比急於一時,只要將明軍在各地的零散勢力驅逐即可,不比與明軍主力進行野戰。
自前往江山縣的那一路福建兵被陳文嚇退後,接下來的十天來天,陳文先是機動到自廣信府出發的那路清軍,在那一路清軍主動退卻後,陳文又轉而返回江山縣去二次截殺福建兵。
前後三次,只有最後一次追上了一支小部隊,而清軍的主力則頭也不回的逃走,完全是一副棄車保帥的做派。
局勢上看起來還是明軍佔據主動,清軍一旦發現明軍主力蹤跡立刻就轉身回返,絲毫不敢應戰。但是自那一次吞掉了那支福建綠營的小部隊之後,陳文也沒有再次出動,反倒是將江山和常山二縣的守軍調回了衢州,並且號召兩縣百姓暫避一時。
從這些蛛絲馬跡之中,洪承疇很清楚陳文顯然是已經看出了他的伎倆,可是對此又沒有什麼辦法。因爲他每一次去截殺一路的時候,另一路清軍就會繼續前進,長久發展下去,明軍只怕不用交戰就會被累死在路上。況且,清軍此番圍剿的也並非只有這兩路。
再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洪承疇自崇禎朝開始鎮壓流寇,對於軍中的事情很是瞭解。無論多麼精銳的部隊,比起野戰,不斷的奔波纔是士卒們最爲厭惡和痛恨的事情,就算拋開士氣的問題,明軍這樣奔來奔去也完全不是辦法,遠不如收縮戰線,返回到衢州憑藉堅城和常於野戰的步兵來把主動權重新掌握在手,至少不至像現在這樣下去。
不過,對此洪承疇卻也不是沒有考慮到,一切現在還盡在他的掌控之中,對於陳文的反應他也自有他的辦法,而且很早之前就已經下令給了李本深和楊名高這兩位大帥,想來此刻應該已經開始了。
永曆七年四月二十二,在探查清楚了明軍掩護着部分願意與他們到衢州避難的百姓撤離了這座縣城的情況後,便遣了江西九江總兵楊捷去接收這座縣城。不過楊捷在接收縣城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卻並非是發放安民告示,而是大肆劫掠了一番後將縣城的百姓轟出了城,並派出了大隊的騎兵如草原上趕羊那般將那些百姓趕向常山港匯入衢江的明軍佔領區。
自上空俯視,常山縣到衢州的大路上,無以計數的百姓正拖家帶口的沿着常山港向東奔逃。時不時的總會有人因爲脫力或是被地上的石頭、土坷垃絆到而摔倒在地上,而這些摔倒的人們,有的還會被家人或是其他不認識的好心人扶起,有的則就這麼倒在了地上,反而成了後來者的墊腳石或是絆腳石。
“這羣殺千刀的,老天爺怎麼還不收了這些畜生啊!”
人羣中,一個老者悲慼的唾罵聲引起衆人的共鳴,可是卻沒有人敢像那個老者那般任憑着兒女的乞求也不肯起身。他們還想活下去,畢竟只有活下去纔能有機會重返故土。至於那位老人,大抵是已經不想再將命運交於未知,而是打算直接死在這裡,死在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上。
突然,一支利箭劃破天際,直愣愣的插在了老人的身前。突如其來的變故直嚇得老人家中的女眷們尖叫了起來,就連老人的兒子,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也被這支近在咫尺的箭矢嚇得摔了好大的一跤。
“不快點滾,就都去死,正好你們這一家子可以湊着作伴。”
伴隨着話語,幾個清軍的騎兵放肆的大笑起來。他們的口音不似浙江這邊的,而在這些衢州百姓聽來也與那些江西來的客商的口音大相徑庭。但是利箭已經說明了一切,老人的兒子連忙趁着老人被這一箭之威嚇呆了的片刻,連忙招呼着弟弟們和半大的兒子將老人重新背了起來,而後一家人逃一般的隨着人羣向遠方走去。
“王隊頭,一箭把那老頭射死不就完了嗎,幹嘛跟他們說那許多?”
說話之人是個臉上有幾條刀疤交錯的漢子,這人的言下之意就是乾脆把人殺了,也好嚇唬嚇唬其他的逃難百姓。當然,周圍相熟的也有知道,這廝是個嗜色如命的主兒,把這家子男丁都宰了,正好可以把那幾個大姑娘小媳婦的拖到路邊上好好享用享用。
“疤子,你還是趁早管好了你那下面的傢伙什吧,省得哪天碰上個性子烈的把你那玩意兒割下來,到時就後悔吧你。”
“別啊,割下來疤子可就厲害了,可以到宮裡面伺候皇上了,到時候富貴了,可別忘了咱老哥兒幾個。”
一片的鬨堂大笑中,被人稱之爲王隊頭的那個本名叫做王守財的漢子長舒了口氣,在心中默唸了句阿彌陀佛。
他們這些騎兵都是山西人,楊捷山西督標副將任上時招募的山西兵,有的是大同的,有的是宣化的。當初楊捷自山西任上被調到南方時他們便一同被調來,後來經過了金聲恆、王得仁反正,江西清軍除了南贛的幾乎一掃而空,平亂後他們便隨着楊捷留在了江西最北面的九江。
九江綠營總計兵員五千有餘,與他們一般來自山西的還有三千人,整整是一個山西督標的編制,而另外兩千兵則是在江西本地招募的。不過不管是哪來的,在這支軍隊中也少有像王守財這樣在心裡面其實還是信佛祖、信菩薩的傢伙,即便是有也不會說出來,就像此刻的他一般。
怕被人看輕了,也怕被人所不信任。可是小時候體弱多病,靠着臨近寺廟裡的那位好心的方丈大師傅無償的醫治才得以活下來的王守財相信這世上一定有佛祖和菩薩在的,否則他是怎麼活下來的。奈何現如今這世道,他卻只能靠着殺人來讓自己活下去,來讓自己和家人吃飽穿暖。爲此,每當午夜夢迴之時總是會有一種如綴地獄的夢魘在糾纏着他,着實讓他心中苦惱非常,幾欲瘋魔。
“那就少殺點人,能放過的就放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菩薩無所不知,他們會知道當家的是被逼無奈的,就算下地獄也是那些當官的下,輪不到咱們的。”
出生於江西的妻子的話讓王守財這個老西兒恍然大悟,從此之後,能不殺的他便不殺,能放過的他就儘可能的放過,但是眼下這情景,他卻也並非沒有見識過——這些人即便是能夠逃到明軍的佔領區,沒有賑濟會被餓死,即便是有賑濟,等明軍完蛋了也未必能活着逃過接下來的屠殺。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以前住在同一個巷子裡的那個窮秀才以前好像說過類似的話,可越是這麼想,王守財心裡面就越是不舒服。
“算了,還是管好自己的吧,人不是我親手殺的,就不應該算在我的頭上,想那許多幹什麼。”
想到這裡,王守財拉弓、搭箭,瞄準了遠處的那個顯然是已經跑不太動了的儒生身邊不遠的土坷垃,便是一箭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