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戰兵營的明軍自金華府城北面的官道一路向西,很快就遭遇到了清軍大隊的騎兵。
面對步騎混編的浙江明軍,漢軍八旗的輕騎兵們僅僅是上前依仗着馬速來進行騷擾,斷不敢有任何其他的奢望,甚至就連停下來與明軍對峙都不敢。並非是他們不夠武勇,能夠在漢軍八旗中成爲騎兵的無不是軍中的勇士,但是騎弓射程和步弓相比實在可憐的很,站在那裡對射的話,清軍的騎弓還沒到可以進行有效射擊的距離就得被明軍的步弓手射成刺蝟。
然而即便是如此,較之明軍,清軍的騎兵在數量上具有着壓倒性的優勢,明軍的三個戰兵營還是不得不放慢腳步,轉而結陣前進。這樣一來,清軍的騎兵連騷擾都已經做不到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明軍前進,但是他們的目的卻已經達到了。
藉着騎兵騷擾所帶來的時間差,石廷柱和劉之源將攻城的大軍撤了回來,並後退了兩裡地重新列陣。
這個地點其實並不好,側後的南北各有一條十幾米寬的水道,一條引自東陽江由西向東,而另一條則是從北面的山區流至清軍陣型左翼的一片三四頃大小的河塘。這對清軍騎兵的使用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阻礙,奈何江浙水網縱橫,本就不利於騎兵機動,否則滿清朝廷也不會把此間軍隊的步騎比下調到那個可憐的九比一的地步。
然而,此刻明軍主力將至,他們一時間能夠退到的地點也只有這裡算是最好的了,至少比在城下一面要與明軍主力交鋒,一面還得防範着城內明軍可能存在着的側擊要強上太多。
清軍佈陣完畢便開始了最後的休息,爲決戰積蓄最後一絲的體力。沒過多久,明軍的大軍也趕到了一里地之外,開始在那裡進行休整。
金華府乃是他根據地,陳文對於這裡的地形很是熟悉,清軍眼下的位置算不得多好是實話,但是想要再找一片足夠大小且不妨礙騎兵機動的開闊地起碼還得再向西北後撤四五里地,那時候他們早就被明軍追上了,遠不如此在此一決雌雄。
相對而言,明軍這邊也好不到哪去,雖然可以將府城遮蔽在身後,但是明軍陣型的南側靠前是一小片樹林,地勢也要高於周邊,北面也有一個稍高於四下的土丘,明軍需要從這片狹窄區域出去才能將陣型徹底展開,這無疑會影響到明軍的前進速度。
一直就這麼耗下去是不可能的,頓兵城下一整夜,眼下也沒有營寨依託的清軍耗不起,一路奔襲百餘里的明軍同樣耗不起。
雙方都是疲兵,速戰速決乃是有志一同的。待尹鉞派來的那支兩個哨的步兵和兩百餘人的騎隊趕到,陳文便下達了全軍前進的命令。
這兩個哨的步兵乃是北、東、南三面城牆的守軍和分給他們的新兵隊,雖說一夜未眠,但是也總比東陽營那些在通遠門和缺口都徹底打殘了的部隊的狀態要好,無論是體力,還是建制的完整程度。而那兩百餘騎,則是東陽營的騎隊和講武學堂裡能夠騎戰的軍官團,是尹鉞留下用來做最後反撲的本錢,狀態也比較好。
加上三個營的騎兵和工兵,這些士卒構成了陳文的預備隊。不過現在雙方的士卒都沒有耗下去的那份氣力,可能輪不到預備隊出場戰鬥就已經結束了。
大隊的明軍自那片較爲狹窄的區域緩步走出,很快就將這三個營的陣型舒展開來。南塘營佔據中軍,神塘營負責左翼,而留給右翼的則是近衛營。如此佈置,乃是因爲陳文知道,清軍南面的那條水道並不是筆直向東的,她在幾裡地外的那個寺廟後是會拐向另一個方向的……
這個距離已經進入到了清軍那幾門小口徑的紅夷炮的射程,隨着第一輪的試射開始,十數枚炮彈先後呼嘯而來,在明軍陣前百米的範圍內砸出了一個個的彈坑,激起了一片片的灰泥,甚至最近的一枚更是將南塘營前排的幾個明軍變成了泥人一般。
明軍以着極快的速度便完成了整隊,在戰鼓聲響起的剎那,一聲震天動地的虎吼暴起,三個營的明軍竟然沒有像往常那般一步步前進,而是向着清軍的方向慢跑了起來。
“逆賊陳文,這是瘋了嗎?”
不比劉之源,從未與這支浙江明軍有過交鋒的石廷柱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實在想象,就連其他的清軍軍官也都流露了出無法想象的神色。
軍隊交鋒,並非是陳文那個時代電視劇裡上演的流氓鬥毆,陣型乃是至關重要的存在。無陣不戰,這是步兵的鐵律,而以着這個時代軍隊的能力,結陣前進一段距離就要停下來整隊,以保證陣型的完整,精銳與廢柴之間的區別只在於整隊的次數和時間而已。像明軍這樣子跑步前進,則根本是無法想象的。
“石帥、劉帥,讓騎兵殺過去吧,一個衝鋒這些逆賊就得完蛋。”
聽到身邊那個混資歷來的滿洲八旗軍官的建言,石廷柱搖了搖頭,繼而向他解釋道:“對面雖然是跑步前進,但是陣型始終沒有散亂,基本的隊形和旗幟都沒有亂。騎兵稍有動靜,他們只要停下重新整隊即可,衝上去反倒會影響火炮的射擊,而且逆賊陳文似乎就是打算以此削弱炮擊的效果。”
漢軍八旗的前身本就是滿清的炮兵部隊,在滿蒙漢八旗的編制裡也可以看出,只有漢八旗是有炮兵編制的,而蒙古八旗則是側重於騎兵,都是用於作爲滿洲八旗在戰場上的輔助部隊存在的。
石廷柱乃是烏真超哈最早的那幾個首領,更是坐過烏真超哈昂邦章京的人物,乃是滿清軍中極有經驗的炮兵軍官,幾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戰場上,清軍火炮的射擊始終沒有停止過,但是距離的計算更多還是依靠經驗而非科學的儀器,再加上明軍的移動速度不合常理,使得他們的炮彈往往都射到了明軍的陣後,即便是有極少數能夠命中的,打擊到的也多是陣型後面的明軍,於那些前進中的鋒矢毫無影響。
跑步乃是明軍訓練的必修課,各隊結陣跑步前進,爲的就是更快的發起突擊,原本這是要到一定距離後纔會發起的,但是陳文可不打算在漢軍八旗的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炮火中走完這一里地,這對士氣是一種損耗,而他則必須將明軍以着最高昂的士氣送進肉搏戰,只有這樣纔有戰勝這支清軍精銳部隊的可能。
事實上,陳文也知道,若非是這三個營超高的老兵比,若是換成了其他營,哪怕不是麗水營那樣的純新兵營也根本做不到。這三個營的老兵大多都是從永曆五年光復金華府時就開始從軍的,就是資歷最淺的神塘營也經歷過神塘源與清軍鴛鴦陣的首度交鋒,連番血戰,加上長期的訓練,否則也很難達到這個程度。
一里地,跑了大概一百步的距離,明軍果然還是停下腳步開始重新整隊,可是那整隊的速度在清軍看來卻還是有點太過迅速了,好像這支明軍的每個士兵都能夠通過對左右前後的認識來自覺自動的調整其在隊列中的位置。
分不清楚左右的人在軍中有的是,雖然不知道明軍是怎麼做到的,但是石廷柱卻開始感受到了這裡面的威脅,因爲在戰場上扛着炮火整隊的次數越少,就可以減少越多的傷亡,而整隊次數則是根據陣型是否出現散亂來決定。
一百步啊,這個距離還是跑過來的,石廷柱實在是難以想象眼前的這一切,甚至他都一度懷疑是他自己看錯了,但是轉過頭看了看劉之源,那個傢伙也是滿臉的震驚,這更加加深了石廷柱內心的震撼。
“讓騎兵上去,不能讓他們衝得太快,這支明軍看樣子並非弱旅,必須在路上給他們造成足夠的傷亡,接戰後才能更快的破敵!”
隨着石廷柱的命令,大隊的清軍騎兵從兩翼與中軍的縫隙竄出,呼嘯着嚮明軍襲來。
眼見着清軍出動了騎兵,明軍的大隊便停了下來,重新結陣前進,不僅將密密麻麻的長槍如刺蝟般露了出來,那些步弓手們更是已經搭箭瞄準,準備利用步弓和騎弓的射程差來先行發起射擊。
清軍環伺之下,明軍並沒有停下前進的腳步,而是在前方的炮火和側翼的騷擾中繼續前進,甚至就連速度也只是慢上一些而已——從慢跑變成了快走。
三個營齊頭並進的前進,沒過一會兒就已經抵近到了不足一百步的範圍,這早已經進入了步弓的射程之內,而明清兩軍由於浙江的天氣也都沒有披甲,並不存在着破甲的問題,所以到了這裡一般都會開始用步弓來互射了。
然而,抵近到這個距離之後,明軍卻並沒有繼續前進,而是全軍停了下來,將那些步弓手和火銃手調到了陣前,似乎是打算在此對清軍進行射擊。
“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