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針對廣信府永豐縣的攻略極其順利,甚至只是明軍的前哨騎兵抵近到城下時城裡面的文官、守軍就紛紛器械投降,根本不敢生出絲毫的抵抗之心。
攻陷了永豐縣之後,陳文便與平江伯張自盛展開了會盟,張自盛對於合流的事項並沒有什麼異議。
從他們去年能夠自清軍的包圍圈中脫身開始,就是趁了陳文崛起於浙西南的勢頭,這一年下來江西清軍始終沒有時間去圍剿他們這支兵不廣、地不險的明軍勢力,其原因也是在於陳文給清軍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大到了清軍根本已經顧及不上他們這種小規模的抗清武裝了。別的地方他不太清楚,但是在江西,他算一個,臨近不遠的九仙山楊文算一個,就連贛西的雲霄山抗清義軍在這兩年的攻城略地也或多或少的沾了浙江明軍的光。
可是現如今,洪承疇的四省會剿雖然失敗了,但是清軍在江西的兵力卻是前所未有的雄厚,而且很可能還在日後還會進一步的加強。以着洪承疇的赫赫威名,以及他打聽到的這些軍隊的背景,即便是暫且要保持守勢,也不可能再放任他們這些有能力造出些聲勢的小股武裝繼續存在。
與其到時候落魄了逃亡浙江,尋求庇護,還不如趁着手中實力未損談妥了合流的事情爲妙。
張自盛的加入對陳文而言乃是個再好不過的事情,這支武裝有萬餘人之衆,雖然絕大多數的都是老弱婦孺,但是男丁怎麼也有兩三千。其中多有江西的讀書人,完全可以用來加強佔領區的統治和各部監軍官、軍法官以及參謀官的缺額。而那些普通的男丁,按照浙江明軍的選兵標準,一千餘人還是能挑出來的。
這些戰士大多都是與清軍周旋多年的老兵,戰鬥經驗豐富,只是其中的一些習氣必須糾正過來。不過對此,陳文也已經與張自盛表示了打散重新組編的計劃,張自盛沒有任何異議,絲毫沒有將這支武裝當成自家的私有,甚至對成爲陳文的部將還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期待。
張自盛是第一支主動投效的抗清義軍,陳文自然不會虧待了他,按照計劃會組建起一個戰兵營來由這位平江伯擔任指揮,但是要等他在講武學堂完成了學業才行。
相較之下,九仙山的楊文雖然也在永豐縣地界,但是對於與浙江明軍合流卻持反對態度,甚至是張自盛通過黃道周的幕僚周天吉的關係都沒能將其說服。只是禮貌性的表示了一番對陳文的赫赫武功的欽佩而已,其他的則一概免談。不過,周天吉倒是專門前來與陳文說明了狀況。
這個楊文當初是受到清軍的欺壓而舉族上山的,當時九仙山上的明軍首領是侍郎詹兆恆的部將黃魁宇,楊文上山後多受此人欺壓,“以文等窮窘來歸,奴隸待之,又淫其家室”鬧得影響很壞,完全是一副佔山爲王的架勢,反倒是失了抗清的本心。結果周天吉和楊文合謀將其殺死,由楊文領了這九仙山義軍之首的位置。
此人因黃魁宇一事對明軍始終抱有懷疑的態度,又兼九仙山營寨、城堡、棧道已成,地勢險峻有“一夫當關,萬夫莫入”之稱使其並沒那麼大的不安。當初與張自盛之間的盟約也不過是引以爲援,以防被清軍圍死罷了,此間率衆加入明軍,卻也是千難萬難之事。
據張自盛了解,九仙山義軍的首領便是楊文、楊武兄弟,另外兼有黃道周的幕僚周天吉和廣信府本地的一個逸宦徐敬時作爲謀主兼主持庶務,坐擁九千之衆,這些年在廣信府聲勢不小,本地的貪官污吏無不畏懼三分。
事實上,若非陳文的出現,九仙山義軍在歷史上於永曆六年開始調集了浙江、江西和福建三個省的部分機動兵力將這裡團團圍困,結果耗時兩年都沒有攻陷,最後還是因爲一個意外導致了楊文身死,清軍借“山寨無主,先後蟻降”才平定了九仙山抗清義軍。
對於這支抗清義軍,陳文並不打算強求,至少暫時沒有這個打算。強扭的瓜不甜是一回事,此番打碎了洪承疇的四省會剿,其實他自身受到的內傷也很是不輕,總要花些時間來養好傷,將勝利果實消化乾淨才行,哪有時間和精力理會這種心不甘、情不願的勢力。
十來天之後,掩護着張自盛所部明軍,陳文率領浙江明軍主力返回到了衢州,只是在玉山縣留下了神塘營便結束了對江西的攻略。
明軍撤軍的同時,始終作爲陪襯,連點兒存在感都沒有的東線清軍也完成了這一次旨在耗費台州、溫州兩府有限倉儲爲目的的野營活動,從處州府的地界撤回到了台州和溫州。至於青田縣,則繼續由處州綠營殘部來把守,反正他們是要帶着部隊回家避暑了。
無驚無險的退回到了溫州的地界,馬信便率軍返回台州,此番明軍聲勢浩大,台州空虛已久,十有八九會再跳出來一些抗清義軍,對於地方的穩定很是不利,須得立刻回返以震懾地方。
與溫州副將胡來覲道別後,馬信便啓程回返,隨着交情日深,從胡來覲的口風裡,馬信很清楚這個同僚似乎對這一番的靜坐還有些不滿足,但是一旦聯想到漢軍八旗都打不過浙江明軍的傳聞和神塘源之戰時的親歷,他也不敢冒出什麼別的。
這份不滿足在馬信思量着大抵是來自於戴罪立功未成的擔憂,不過他卻也只是安慰,說是此戰本來就跟他們沒什麼關係,只要把處州棱堡的事情上報就沒事了。畢竟田雄、張傑那樣的浙江綠營精銳都沒辦法,當初金礪也沒什麼招,誰也不能在這上面說他們句不是的。
回返台州的路上,馬信可謂是思緒萬千,從降清開始到今天也有數年了,原本的那支以魯監國爲首的浙江明軍他也不是沒見識過,內部的爭鬥太過頻繁、激烈,根本就不是能成事的勢力。
原本他還以爲這東南的局勢還要看福建鄭成功的能耐,可是現在看來,浙西的陳文反倒是更有能量在這東南翻雨覆雨的角色。尤其是這一戰,滿清損失瞭如此多的八旗軍,哪怕只是漢軍八旗,但也足夠讓滿清受了不輕的創傷。
“終於看到這一天了,不過卻還不能太着急,要把一切都看清楚了再行決定……”
………………
整個六月,滿清的東南官場一片失聲,反倒是北京城的金鑾殿裡熱鬧非凡,幾乎每天都有些新段子透過滿洲八旗錯綜複雜的親戚網傳到市井之中。
四省會剿失敗,漢軍八旗幾乎全軍覆沒,成功逃回杭州的不過千餘人,還都是有馬的軍官、戈什哈和騎兵,而李本深率領的那支清軍主力也好不到哪去,僥倖逃回廣信府,靠着洪承疇從北京城裡的耶穌會學來的洋玩意兒勉強擋住了陳文的兵鋒,實在是好不狼狽。
石廷柱死了,一個一等精奇尼哈番,漢軍鑲紅旗的固山額真被明軍在廣信府的城下當衆斬首,這份報告送到北京城裡時就連那些滿清權貴們也都瞠目結舌。而當那份描述決戰細節的報告送到順治的御案前,滿朝之中更是一片誅殺洪承疇和劉之源滿門的聲討。
洪承疇在謀劃上並沒有什麼問題,一般情況下這種程度的計算幾乎都會是完勝的結局,可是這一次碰上的這支明軍實在不合乎常理的緊,以至於如此謀算最後愣是被明軍通過野戰給徹底扳了回來。其實可以說,洪承疇和劉之源已經盡力了,但是滿清的權貴們看到的卻只是一場慘敗,所以必須有人要爲此負責,劉之源還算是應對失誤,而洪承疇則完全是從謀劃上就輕敵了,不嚴懲不足以爲後世戒。
只不過,這事情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順治的手裡,尤其是順治回到後宮和皇太后布木布泰商議了一番後,立刻將所有針對洪承疇的彈劾否決,下旨逮捕平南將軍漢軍鑲紅旗固山額真劉之源全家。
原因無他,滿清入關時的那些親貴大王已經幾乎死絕了,文官武將之中也沒有人在能力上能夠比得過洪承疇。現在洪承疇還能勉強守住陣線,若是換了旁人的話只怕他們接到的下一份八百里加急就會是陳文席捲江南的了。
既然如此,只能讓劉之源來當這個替罪羊。事實上,這已經是今年被下獄的第二個平南將軍了,由誰接掌杭州駐防八旗,如何將杭州駐防八旗進行補全,這些朝中還需要繼續商議權衡,不過北京城裡的老百姓關心的卻不是這個。
“小弟聽說,是皇太后求皇上饒了洪承疇的,好像他們之間還有點兒說不太清楚的事情,據說是洪承疇歸順大清時就是皇太后陪了他一晚上才做了決定的。”
城裡的犄角旮旯,小屋裡兩個結拜了異姓兄弟的包衣湊在一起,說着那些他們從主子嘴裡面蹦出來的或真或假的段子,只是聲音卻細若蚊吶,彷彿是唯恐別人聽見一般。聽見這話的那個包衣知道,他的這個兄弟的主子的大姨的兒子在江南江寧左翼四旗,對於江南的消息遠比他靈通,不過有些事情他也知道一些。
“不好說,不過這話卻也是出賢弟之口,入愚兄之耳,就這麼完了,可別往外傳,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這是自然。”
“其實愚兄也聽說了一些,說是明軍的大炮隔着衢江就把對面的聯營全轟爛了,一炮糜爛十幾裡地,可厲害了。”
“小弟也有耳聞,不過是說明軍的那個侯爺會妖法,還在兩軍陣前作法,他的那些兵受了法術就刀槍不入了,那些漢軍八旗就是這麼才敗了的。據說不只是這個姓陳的侯爺會,他手底下的幾個大將都會……”
對於八旗下層和市井中的這些無稽之談,上面的那些權貴們並非全然不知,甚至很有一些就是出自他們的口中,甚至還有某些知兵的權貴和文官認爲陳文其實就是用了陽門陣才能隔着衢江轟爛了清軍大營,沒什麼大不了的。
民間議論紛紛,但是現在滿清的朝廷之中卻沒人有功夫理會這些。
六月下旬的一天,議政大臣,內翰林國史院大學士寧完我彈劾署吏部尚書,內翰林秘書院大學士陳名夏,言其人聲稱“只需留頭髮、復衣冠,天下即可太平矣”心存悖逆。
作爲滿清朝廷中南方人的代表,陳名夏在朝中政敵無數,如大學士馮銓、劉正宗等競相彈劾,剛剛因爲興安總兵任珍殺人案而失了聖眷的陳名夏立刻被順治下獄。
緊接着,陳名夏的一個被趕出家門的僕人舉報順治七年陳名夏曾在家中密會一個形跡可疑的年輕人,這個家奴依稀聽見了那個年輕人以族叔稱呼陳名夏,並在言辭之中提及南下投軍云云,而他也是因爲被陳名夏懷疑可能聽見了這些而被趕出家門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幾乎是一下子就連此前直隸山東河南總督馬光輝調查陳文出身無果一事也被翻了出來。大學士劉正宗表示應當徹查,以確定陳名夏家族是否有一個叫做陳文,或是化名爲陳文的族人南下投奔明軍,而朝中更有人認爲不應該僅僅徹查陳名夏的族人,朝中其他身在高位的陳姓漢官也得徹查,因爲他們纔有接觸到金礪、田雄在圍剿四明山的軍事機密的可能,其中比如浙江嘉興府海寧縣出身的戶部尚書陳之遴就屬於值得懷疑的對象……
南北黨爭愈演愈烈,轟轟烈烈的“通浙案”也已經正式拉開了序幕,滿清朝中亂成了一團。不過六月底的時候順治卻還是收到了一個好消息,那就是陳文麾下大將陳國寶率領兩萬浙江明軍攻佔了嚴州府,在此後沿着富春江北上,受阻於新城、富陽一線,苦戰半月未果,被迫撤軍,東南清軍總算是擋住了浙江明軍在上半年的最後一擊。
事實上,在蕭啓元、田雄以及梅勒章京吳汝玠一口咬定的兩萬大軍不過只是浙江明軍的浦江營,受命收復嚴州府後向杭州試探,結果遭到了浙江提標、撫標、杭州駐防八旗殘部以及江南綠營的蘇鬆提標、蘇鬆鎮標的堵截,在兵力過於懸殊的情況下對峙了半個月後返回到嚴州府休整。
只不過,由於江南綠營的南下援浙,泖湖畔的一個莊子裡,數十名來自蘇州、松江的漢子匯聚於此,而爲首的那人正是於世忠以前的同僚錢應魁。
“於老哥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經南下金華了,安遠侯是知道我等在這裡抗擊韃子的事情的,現如今安遠侯大敗八旗軍,我等也決不可落於人後。
“錢老哥你就說吧,該怎麼幹大夥都聽你的!”
見旁人也沒有異議,錢應魁向衆人大聲說道:“蘇州和松江有澱山湖、陽澄湖等諸多湖泊、河流相連,我等將來都是官軍,就在此組建舟師,不去太湖和赤腳張三他們那幫子泥腿子盜匪爲伍。就在這把殺韃子的事情做起來,叫全天下都看看咱們蘇鬆男兒的氣魄!”
“就這麼幹!”
“大夥就等這句話了,殺韃子!”
“大明萬歲,皇上萬歲,安遠侯威武!”
“……”
半個月後,松江抗清義軍首領錢應魁自號平南將軍起兵反清。雖然比歷史上要早了足足兩年,但是東南的局勢已經大爲改觀,錢應魁在起兵之初就聯絡了大批有志於抗擊清軍的漢子,聲勢幾乎是一瞬間就遍佈於蘇鬆兩府。幾乎只用了一夜之間,滿清在江南最爲關鍵的區域,烽煙四起。
………………
《明季南略*浙紀(續)》
辛亥季冬乙酉,無錫計六奇題於青州之府衙
曹從龍之亂
大明永曆五年臘月,兵部侍郎曹從龍受命巡撫浙江。時,浙江虜師大軍數萬,王師地不過金華一府,兵不過七千,雖屢奏捷報,實則危如累卵。
從龍陰領內閣首輔沈宸荃令,策動浙江王師東進台州。然,金華地處浙西,北有杭州,西則衢州,兩地皆虜師重兵雲集之所。從龍謀劃未成,趁王師西進擊破虜浙閩總督陳錦之際,悍然於金華結羅城巖白頭軍作亂,以致王師被迫放棄圍城,回師平亂。
大軍回師,以虜帥馬進寶凌遲於婺城,人盡稱頌。從龍不思己過,未肯就縛,釋放俘虜、陰結劉成以再興叛亂,王師再敗之,軟禁於城中。
至永曆六年臘月二十九,神塘源大捷,陳錦身死,衢州光復,李定國兩蹶名王之捷報先後傳遍浙江,從龍良心不安,愧疚難當,自縊於軟禁之所。
或曰:若無此亂,王師光復江西亦非難事,順流而下,南京可復,惜哉。
四省會剿
大明永曆七年四月,虜以洪承疇爲東南經略,集結四省大軍圍剿浙江王師。洪逆狡計百出,王師幾困厄於金衢之間……
至五月,錢塘水師突入蘭溪,虜帥固山額真石廷柱、劉之源突襲金華,以金華之屠元兇劉光弼之將爲導,轟破城牆西南。金華總兵尹鉞以不過虜師兩成兵力堅守一夜,王師一夜奔襲百餘里回援,於天明之際趕到,一戰擊破,追殺數十里,斬獲六千有餘。
陳文曾言:故戚少保曾於台州府城,一夜奔襲百餘里擊破倭寇,今王師亦一夜奔襲百餘里,大敗漢軍八旗,終不負前人。
半月未及,王師回師衢州再敗虜帥李本深之六萬大軍,追擊兩百餘里,俘獲四萬有餘,直至廣信府城而返。衢州總兵李瑞鑫於仙霞關以北再敗福建綠營,楊名高、王之綱、馬得功棄軍而逃,仙霞關雖未下,然福建虜帥損兵萬餘,自此不足爲浙江之患矣。
(第四卷,山火彌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