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明軍與浙江明軍之間的貿易,亦或者說是鄭成功與陳文之間的商貿往來,無非是互通有無這四個字。
福建明軍雄踞閩海,掌握着臺灣海峽的航道,於臺灣海峽收取過路費,以及進行海上貿易獲取了大量的白銀。鄭成功有錢,但是窮得也就剩下錢了,眼下遷界禁海還沒有出臺,兵員也可以通過沿海的海島進行招募,可是糧食、兵器、甲冑以及原材料卻是限制福建明軍發展的硬傷,即便是如今拿下了漳州府的大半也僅僅是將這一硬傷稍微舒減了一些而已。
對於大軍數萬、海船不計其數的福建明軍來說,貿易就是生命,而他們所需的貨源主要來源於日本和南洋。
日本有糧食、有原料、也有武器和甲冑,但是產量太低,價格太高,如火繩槍之類的在威力上還未必如意。奈何,南洋的開發程度比較低,再加上歐洲殖民者對於南洋華人的不友善,甚至對鄭成功的交涉都可以置若罔聞,福建明軍能夠從那裡獲取的資源可謂是少之又少,相比之下日本反倒成了一個最好的選擇。
歷史上鄭成功的最主要貿易對象就是日本,貿易規模甚大,福建明軍多有裝備日本製造的倭刀、鹿銃、銅熕、鐵炮、甚至是日式鎧甲。而如糧食、布匹、原材料等物除了日本外也多有從安南、呂宋、暹羅等地購入,同時利用船隊進行中國海範圍的海洋貿易。
當然,除此之外,日本的幕府和民間也都還贈送給鄭成功過一些武器和資金。拋開對貿易伙伴的支持外,其實也算是對赴日乞師的一種迴應——如果明王朝真的翻盤了,屢次拒絕出兵的事情一定會被某些激進派翻出來,日本的軍事力量承受不了明軍的一戰之威,這是在壬辰戰爭中已經印證過的。
不過現如今,隨着浙江明軍的強勢崛起,海洋貿易的對象又多了一個,哪怕暫時還沒有出海口,以着浙江明軍的實力也勢必將會成爲貿易鏈上不可或缺的一環。
相比福建明軍,浙江明軍沒有出海口,但是雄踞浙西南已有近兩年,糧食、布匹、原材料方面的產量都不低,而且隨着這一戰的結束,東南戰局攻守異勢,一旦陳文恢復了杭嘉湖,兵臨蘇鬆常鎮,那貿易量也將會呈爆發性增長。
除此之外,浙江明軍屢戰屢捷,繳獲自清軍的冷兵器、火器和甲冑,甚至是戰馬都不是福建明軍所能夠比擬的,這些無不是鄭成功和鄭泰所急需的物資,而陳文也抱着同樣的念頭,與鄭成功進行貿易。
“小弟聽說,貴軍中多有裝備日本購入的倭刀、銅熕、鐵炮和鹿銃,可有此事?”
倭刀顧名思義,這一直是日本對外貿易中頗爲重要的貨品;銅熕是銅製的火炮,後世記載有認爲就是佛郎機的,但是從閩南語而言,熕指的其實是前裝炮,而不是佛郎機所代表的後裝炮;另外,日本所謂的鐵炮,卻並非是中國的火炮,其實是火繩槍;而鹿銃則是一種日本大筒式樣式的大型火繩槍,威力在大型火繩槍和輕炮之間。
清朝時有記載說:“每賊炮船安紅衣大銅炮一位,重三、四千斤,在船頭兩邊安發熕二十餘門不等,鹿銃一二百門不等”,這裡的賊所指的就是鄭成功和鄭經父子,所說的就是鄭家水師炮艦上的火器。
“正是如此。”
這就對了。
陳文不自覺的坐直了身子,流露出了當初做銷售時被同事們稱之爲“又開始了”的微笑。
“據小弟所知,倭國的鐵炮長而細,威力甚小,不足以破甲,可有此事?”
日本火繩槍在明末時也就僅僅能對無甲兵有殺傷能力,面對披甲的士卒幾乎就是擺設,壬辰戰爭時二十萬日軍數萬支鳥銃拿李如鬆的遼東鐵騎毫無辦法,浙江名將吳惟忠胸口中槍仍能大呼督戰,其威力可見一斑。而現如今的明清兩軍更是大肆裝備有防彈功效的棉甲,雖然能防的也頂多是鳥銃,歷史上滿清隨着火繩槍的更新換代也淘汰了這種“防彈衣”,但是此時此刻卻依舊不是日本的鐵炮所能夠奈何的。
“確有威力不足之事。”
要是威力夠大的話,日本人還折騰鹿銃這種跟擡槍一個思路的兵器幹嘛。
“不瞞兄長,此戰小弟也從漢軍八旗手中繳獲了一些鳥銃,軍中亦有生產此物……”
漢軍八旗的鳥銃都是八旗軍督造的,工匠要是敢偷工減料在清初是有生命危險的,所以質量上遠比明朝工部衙門值得信賴,甚至就連一些地方製造的也未必有他們用的好。而浙江明軍連戰連捷,生產出來的武器也是不可能差的。
陳文的這一提議倒是引起了鄭泰不小的興趣,而陳文提出的價格也沒有日本人賣給鄭成功的高,如果算上海貿的成本的話,反倒是還要便宜了不少。
從頭到尾,陳文沒有問鄭泰要買多少,鄭泰也沒有問陳文一共有多少,二人對福建明軍的消化能力和浙江明軍的繳獲能力都是心知肚明,陳文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把這一大宗交易定了下來。
用清軍和明軍制造的鳥銃來把日本鐵炮的生意搶過來,這只是第一步,浙江距離福建遠比日本要近,再加上日本人還不是送貨上門,陳文賣同樣的價格,貨比日本的好,鄭成功的花費還比去日本少,何樂而不爲呢。
談妥了鳥銃,陳文下手的第二項就是火炮。
“除了鳥銃以外,此番小弟還繳獲了大批漢軍八旗、浙江提標、浙江撫標、福建提標、福建左右路鎮標以及一些如河南撫標之類軍隊所使用的紅夷炮、佛郎機炮以及虎蹲炮。我部火器都是按照規格製造的,這樣在火藥定裝上也要稍微方便一些,所以繳獲來的炮,小弟倒是可以出售一些。”
陳文出售的火炮中,都是些軍工司可以生產的火炮,至於那幾門大口徑的紅夷炮卻不在販賣之列。
這個時代明清兩軍所使用的火炮雖然重量都不小,其實炮彈的重量以及射程等方面都不是很大。佛郎機炮由於氣密性的問題,如三百斤的佛郎機炮其炮彈的重量不過是一斤多,相當於一磅炮,千斤的佛郎機也不過是三四磅的炮彈。紅夷炮要好一些,同樣的重量,炮彈的重量是佛郎機炮的一倍,但是在射速上,佛郎機炮卻是遙遙領先。至於虎蹲炮,那就不用提了。
只不過,火炮,比起鳥銃來說倒不是鄭成功所最爲重視的,他從歐洲的遠洋艦船上購買,日本也有製造,甚至他的佔領區也可以製造。而繳獲的火炮都不知道用多長時間了,保養的如何也不好說,所以對於陳文的提議,鄭泰顯得有些興致缺缺。
“賢弟,火炮不比鳥銃,軍中確有需要,但是我軍中也可以製造……”如果足夠便宜的話,鄭泰覺得購買一些也不是不能考慮。
“兄長,價格上實在不能再降了。要不這樣吧,每門炮再加一百兩銀子,小弟連那些火炮的炮組一起賣給兄長,如何?”
聽了這個,鄭泰一口茶水差點兒沒噴出來,聽說過買櫝還珠的,誰聽說過買大炮送炮組的,合着這人在陳文眼裡不過是大炮的附屬品。不過鄭泰也不是什麼人權組織的成員,陳文口中的炮組都是一幫俘虜,很多都是清軍中的老兵,爲惡不少,被俘之後生殺大權皆在明軍之手,販賣都是正常的,當做贈品自然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倒是省了大木重新訓練炮組的功夫。”
這個時代的火炮,每一門的炮組都要專門訓練,因爲哪怕是同樣制式的火炮在火藥用量、瞄準矩尺、炮彈重量上都會略有不同,所以往往會出現調哪一門炮就要專門調哪一個炮組的事情。陳文的買贈可以使福建明軍在購買到這些火炮後立刻就能形成戰鬥力,鄭泰自然不會錯過這一點,不過另外還有一些其他的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力。
“賢弟此番俘獲了不少的漢軍八旗,不知道這些俘虜打算怎麼處置?”
買賣人口,這特麼是要進大獄的,照着鄭泰的意思,此番俘獲的漢軍八旗要是都賣給鄭成功,估計槍斃都夠了。
但是這年頭,普通人尚且多有賣身爲奴的,更別說是俘虜了,把他們都宰了都算是正常的,這些人在對手眼裡本就是些首級,用來換取軍功的憑證,拿來出售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由於浙江明軍信奉着“有恆產恆業者有恆心”的理論,在陳文眼裡這些漢軍八旗的家人都在北方或是杭州,根本不值得信任,也沒有可能靠分地將他們的忠誠建立起來,尤其是最緊缺的騎兵,只要放進軍中,幾天之內就得連人帶馬全都跑光了。
放在浙江,頂多是拉到苦力營裡面去修路、建造堡寨等設施,絕對不可能編入軍中的。但是在鄭成功那裡,眼下最爲緊缺的就是有戰鬥經驗的戰士,尤其是這等擁有豐富作戰經驗的戰士更是軍中的瑰寶,所以相比那些武器,這纔是鄭泰此來想要購進的最關鍵的貨品,而他剛剛的那副買贈的態度也恰恰勾起了鄭泰的心思。
“兄長是打算購買兵器,再讓小弟贈送漢軍八旗的士卒,那這些兵器小弟可是會賣得非常貴的哦。”
陳文的談笑聽了鄭泰一愣,隨即便引發了二人之間的一陣大笑。
“賢弟若是真打算這麼出售的,愚兄卻也是受之不恭的。”
漢軍八旗此番被俘的有四千餘人,拋開那些答應了釋放的部分和剛剛談妥的贈品炮組,以及已經被陳文定了死刑的杭州駐防八旗,剩下的還有兩千餘人。這些清軍都是漢軍八旗中的銳士,不過鄭泰最感興趣的卻只是其中的刀盾兵。仔細想想,其實這也是極爲正常的,陳文沒有討價還價的打算,乾脆以每個漢軍八旗的銳士五十兩銀子結束了這場買賣人口的交易,比他在大蘭山時定下的一個漢軍八旗首級全隊分三十兩銀子還賺了二十兩。
只不過,一個漢軍八旗的士兵賣五十兩銀子,明朝末年清軍沒入關時,南方一個有一技之長的丫鬟還要賣到二十幾兩呢。這些清軍從軍沒有低於十年的,打過的仗比陳文的部下只多不少,但是對於陳文而言,浙江明軍重的是賞罰,是配合,不能與同袍協力,心存異志的是不可能編入軍中的,還是讓他們到鄭成功的那些海島上先接受接受改造比較合適。
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軍火和人口,陳文和鄭泰這兩個明王朝的侯爵輕描淡寫的將這些鐵定進大獄的買賣談完了,緊接着又談起了其他的貨品。
糧食陳文已經確定不會出售了,這讓鄭泰感到有些失望,但是布匹、皮革以及其他原材料和諸如藥材之類的緊俏商品陳文還是願意出售的,這使得鄭成功除去日本和南洋以外又多了一個貨源地,而且還是一個路途更近,貨品更加低廉的貨源地,可以利用同樣的資源來增強更大的實力。
而陳文這邊,雖然還沒有出海口,但是鄭泰並沒有詢問,也沒有言及福建明軍助戰之類的提議,顯然是對浙江明軍如今的戰鬥力有着極大的信心。
事實上,陳文現在的佔領區距離大海最近的區域其實也不過百餘里地而已,只要拿下了青田縣,溫州府城幾乎無險可守,不過現在還不是用兵的時候,而他想要的也不僅僅是一個溫州那麼簡單。
相對而言,陳文向鄭成功出售貨品的同時,也打算從福建購入一些他所需要的東西,首要的便是戰船,其次如大口徑的紅夷炮、歐洲的工匠和書籍什麼的也在範圍之內,總而言之,也不會讓鄭成功純粹的向浙江輸入白銀,有來有回纔是長久之計。
談妥了商貿往來上的事情,雖然大多還都是大體的意向,未來等浙江明軍獲得出海口之後還要進行更爲細化的談判,但是能夠達成意向,恰恰說明浙江明軍和福建明軍之間是有合作的基礎和可能的,這使得陳文和鄭泰都很是高興。
酒宴上,陳文找來了身在金華府的衆將以及以孫鈺爲首的文官作陪,二人在酒宴上相談甚歡,待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鄭泰突然向陳文詢問“可有妻室或是婚約”的問題卻還是讓酒宴上爲之一靜。
政治聯姻,這是陳文早已有過預料的事情,不比李定國爲他兒子向鄭成功的女兒求親,這一次卻是石井鄭家想要與他聯姻。
對鄭家而言,可以進一步獲得浙江明軍的陸上支持,無論是抵擋北面的威脅,還是合力收復八閩之地,甚至是北伐時合作,都會是很好的選擇;對陳文而言,福建明軍的水師是他軍中最爲薄弱的環節,可以藉助於鄭成功的力量來做出更多的事情,從長遠去看的話,如果鄭氏內訌還是如歷史上那般發生了的話,一個石井鄭家的女婿、鄭成功的姐夫或是妹夫的身份可以讓他獲得更多的資源。
雖然還是脫不開政治聯姻的範疇,但是這無疑是對雙方都有利的。只不過,話到了嘴邊,待說出口時,卻不再是剛剛的那些純以利益爲目的的結果。
“不瞞兄長,小弟已有意中人了,只是戰事剛剛停歇不久,尚未來得及下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