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了永豐縣,劉光弼很快就帥軍前去與清軍主力匯合。而早在他接到攻城命令的當日早晨,經標五鎮和九江鎮標這三萬大軍就出了廣信府城,大踏步的向玉山縣行進,府城和棱堡則只留下了依舊是舊式戰法和編制的廣信府綠營。不過,廣信府綠營的總兵卜世龍也是自北方調來的武將,洪承疇對其的能力還是頗爲信得過的。
三萬戰兵,外加略多於這個數字的輔兵花費了兩天的時間終於抵近到玉琅溪南岸,甚至如果不是攜帶了大批的輔兵,經標衆將都有很大信心能夠以更快的速度抵達此間。而到了第三天,清軍開始渡溪,第一支便是經標前鎮。
經標前鎮提督白廣恩,初爲流寇混天猴的部將,降明後借鎮壓流寇屢獲升遷,松山之戰時已爲總兵官。甲申後,白廣恩先降順,後降清,在洪承疇向清廷要他之前,乃是一旗下官。
古之先鋒,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白廣恩乃是宿將,他的任務便是突破玉琅溪,探查清楚玉山縣附近的情況,爲後續部隊的根據搭建好浮橋,並抵擋住明軍的反撲。
玉琅溪距離玉山縣城不過數裡而已,白廣恩所部渡過玉琅溪倒還無驚無險,但是當他們渡過後,開始搭建更多的浮橋以便於後續的大軍能夠以更快的速度跟進之時,明軍不出預料的出現了。
半年的時間,玉山縣駐紮的明軍洪承疇大抵也已經摸透了,此間出動的有兩個營的旗號,分別是義烏和玉山,分別由李瑞鑫和張自盛率領,沿着金沙溪,背靠冰溪鎮列陣。其中,玉山營位於金沙溪畔,而義烏營則在其北方,爲的是讓李瑞鑫更加便於指揮那半個騎兵營。
明軍的營頭兵力是清軍的兩倍,白廣恩不敢託大,只得派出了前後左右四營迎戰,而他的中營則作爲預備隊,以防不測。
就這樣,清軍的先頭部隊和明軍出城試探的部隊拉開了陣勢,很快就抵近到了一里的距離。重整了隊列,明軍便率先發起了進攻。
大隊的明軍緩步向前,炮手和裝填手們推動着炮車跟上隊列。至剩下不到三百米的距離,清軍的火炮纔開始零零星星的嚮明軍開火。
經標前鎮剛剛渡過玉琅溪,其部的火炮和騎兵大多都還在對岸,騎兵可以尋找適合的地點涉水,但火炮卻完全不行。此間清軍的火炮數量較少,乃是玉山前線的三個營的參謀根據推演得出的結果,所以明軍也並不着急進入肉搏戰,而是在進入到己方火炮射程後,就停下了隊列。
清軍的火炮還在復位、清渣、裝填、瞄準,以便於重新發射。而明軍這邊卻並不着急,炮兵越過步兵的隊列,按照平日裡操練的那般,裝填手扯開布袋,將火藥直接倒進去,再裝進炮彈,而炮長則拿着望遠鏡等工具測量到清軍隊列的距離,隨即向炮手下達一系列調整炮口的命令。一時間,裝填、瞄準的速度竟比清軍還要快上許多。
“開炮!”
明軍的火炮早已是制式生產,泥模的大小都是要按照規定製造,生產出來的火炮雖說在大小、重量、炮彈大小、裝藥量以及射程、威力等方面都還是會有着一定的差異,但是大體統一的規格卻依舊讓這些火炮在射程上不會差別太大。
炮彈呼嘯而過,轟進了清軍的隊列之中。由於這支清軍轉而編練西班牙方陣,陣型遠比此前要密集太多,明軍幾乎每一炮過去都會帶走一到幾個清軍的性命,基本上已經不可能再出現以前那種運氣背時砸進了兩個清軍之間的泥土,僅僅是將周遭的幾個人濺上一身灰泥的那種事情了。
被炮彈打中,不是當場斃命,就是骨斷筋折,而對於那些看着身邊的袍澤如斯的清軍而言更是一種心理上的極大煎熬,帶來的恐懼可以輕而易舉的將新兵壓倒,讓他們失去理智。
其實從一開始,明軍在射程內停了下來,白廣恩就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但是,已經有幾年不領兵作戰了,待他注意到明軍的火炮遠比他的要多的時候,第一次裝填已經完成了。
“擊鼓,全軍前進。”
比在火炮的轟擊下誰堅持得更久,白廣恩可沒有這個想法,只是這方陣的移動速度實在不快,待他們動起來時,明軍的轟擊已經開始了。
親眼了看着正前方的隊列中,伴隨着一陣灰泥飛濺,如林般豎直的長矛瞬間就少了幾根。第一輪對射過後,明軍的炮彈幾乎都打進了清軍的隊列之中,而清軍的炮彈卻最多隻能打在明軍炮兵陣地的前面,很多往往連土星子都沾不到明軍的炮兵陣地。
類似的情況,幾乎每一陣炮擊過後都會出現在不同的位置,但是按照訓練,後續的長矛手也會迅速補上,使陣型重新趨於完整。
“韃子走得夠慢的。”
拿着望遠鏡,張自盛遠遠的看着,清軍列陣而行,速度竟比他當年在江西碰上過的那些綠營兵還慢。可是仔細一想,人行進時的步伐大小不一,原本爲揮舞兵器,士卒之間都要留有一定空間,間距大了,步子大小也就無需太過在意,但是如此的密集陣型,步子大了會踩到前面的人,步子小了就會被後面的人踩到,稍有混亂整體的陣型就會受到影響,反倒不如慢點兒走來得平穩。
清軍緩緩前進,卻如同一座座山巒推移而來。雖然明軍火炮因使用定裝藥包和顆粒化火藥,配以瞄準器械,在射程和射擊速度上遠勝於清軍,但是即便如此,卻往往只是激起一點點漣漪,便消失不見。
以現在的技術而言,僅憑着火炮是不足以擊潰清軍這樣的正規軍的。這是在講武學堂裡學到過的,張自盛自然也沒有將希望寄託於此。
大隊的清軍越來越近,眼見着清軍進入到魯密銃的射程,隨着一聲令下,明軍前排的火器隊就開始了射擊。
噼裡啪啦的爆響聲中,轉瞬之後,清軍這邊就倒下了一地。然而,就如同剛剛那般,後排的長矛手在前排受創後也會立刻補上,以確保陣型的完整。
清軍前排,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敲着小鼓的鼓手,對於四周的傷亡他們完完全全的無動於衷,只是根據着命令擊鼓前進。此時此刻,清軍的前排乃是清一色的長矛手,張自盛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清軍的長矛在長度上與明軍幾乎完全一致,而這份密集的陣型,更是恰似明軍的長槍陣一般。
下一次射擊結束,明軍炮手、火器隊紛紛退到陣後,持冷兵器的長槍陣殺手隊和鴛鴦陣殺手隊紛紛上前。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明軍原本還是按照慣例以長牌手舉牌以防禦清軍投射兵器的襲擾,但是當彼此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二十米左右,清軍卻依舊是緩步行動,着實讓明軍吃了一驚。
清軍戰法出現變化,明軍根據那些細碎的情報已經有所預料了,但是誰想到,其變化居然會如此巨大,完全摒棄了明末兵貴雜的戰術教條。
很快,清軍的戰陣就行進到距離明軍不過十來米的距離,天空中還會傳來明軍弓箭手的拋射,但清軍這邊卻直到現在還是幹捱打,沒有進行一絲一毫的反擊。到了下一瞬間,陣後的戰鼓敲響,清軍前排的長矛手卻以着與對面明軍長槍陣一般無二的手法挺直了長矛。
長矛一點一點的接近,很快,槍頭就在雙方軍官的呵斥、士兵們粗重的呼吸聲中達成了最初的接觸。
接觸不是目的,長矛這種兵器,只有一種攻擊方式,那就是突刺!
槍頭漸漸的越過彼此,雙方的士卒們前進的速度也越來越慢。下一秒,隨着一聲暴喝,兩軍的長矛手幾乎是在同時間向着對手的要害刺了出去。
“殺!”
雙方的長矛一般無二的長短,連持矛的姿勢都沒有絲毫差別,當長矛刺向對手的同時,被對面的長矛直指着的士卒很可能連或者看到捅死對手的機會都沒有。
轉瞬間,清軍第一排的士卒幾乎一掃而空,而明軍這邊,前排的長牌手也只是勉力保護着自身和身後的超長矛手,可是那些沒有長牌手保護的卻往往在刺出的同時被對面的清軍刺中。
吶喊聲中,在第一排的長矛手消耗殆盡,緊跟上接替的同時,那些迄今爲止與還沒有得到放槍機會的鳥銃手們卻手持着腰刀、短匕自長矛手中鑽了出來,在雙方的長兵的下一次突刺的當口半蹲着嚮明軍衝去。
雙方都是長矛,同樣的長度,所以他們往往會將目標選擇在更具威脅的對方長矛手身上。而那些長矛編織起的羅網之下,短兵卻利用對刺的良機如老鼠般衝了過來。
這樣一來,本就數量不多的長牌手立刻就成了被圍攻的重點,因爲他們對清軍持短兵的鳥銃手更具威脅,而能夠對他們形成支援的,卻只有更後排的自人羣的縫隙中竄出的長矛。
只不過,相比長槍陣的窘迫,鴛鴦陣則完全是倒了過來。
並非是鴛鴦陣更能夠應對清軍的西班牙方陣,幾米的距離,只有兩個狼筅能夠與清軍的長矛在長度上一較高下,卻因爲狼筅的使用並非只有刺這一法,使得狼筅手在持兵的姿勢上完全不能像長矛那樣去緊握尾端以最大化長度的優勢。
由此一來,明軍的鴛鴦陣立刻就落了下風,僅僅是依靠着狼筅手不斷揮舞狼筅來護衛其他士卒,而那些手持着七八尺長槍的長槍手,原本的鴛鴦陣主攻手們卻連湊上前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鴛鴦陣的特性也在此展現無疑。面對長矛手時的無力,可是當那些老鼠衝過來的時候,長矛、長牌、藤牌等兵器互相配合,完完全全的是一場屠殺,以至於到後面面對明軍的鴛鴦陣,那些鳥銃手們已經徹底失去了老鼠戰的勇氣。
………………
下午的戰鬥持續了一段不短的時間,編練西班牙方陣的清軍在總體上出於優勢,但是對傷亡的忍受能力卻並非是靠着一個戰陣就能提高多少的。
幾乎是純粹的消耗戰一般的對刺,時時刻刻都在刺激着彼此的神經,直到徹底壓垮的那一瞬間。
老於兵事的白廣恩在感受到前排的長矛手們開始喪失進攻的勇氣,果斷的放棄了進攻,轉爲守勢。沒有達成一戰擊破任務的明軍也不敢發起反攻,不光是更多的清軍已經開始渡過玉琅溪,沒多呆一刻都有着被優勢兵力的清軍聚殲於此的危險,就算是李瑞鑫和張自盛自身也沒有將其徹底擊敗的信心。而待回到城中,李瑞鑫更是趁着清軍還沒有圍城,連忙向陳文派出了信使。
入夜之後,數千騎兵已經開始遊弋於城外,以確保明軍無法趁夜撤離。而玉琅溪南岸的大營裡,清軍卻在歡慶這場難得的勝利。
“白提督,做得很好。”
洪承疇一聲誇讚,衆將也是向着白廣恩及其麾下的衆將喝彩。
自陳文在四明山南部的第一戰開始,對上的清軍幾乎每戰必敗,只有一個王升僥倖以數倍優勢的清軍殲滅了一支小部隊,以及馬信的那一次奔襲,才讓東南四省的綠營免於“逢文必敗”的譏笑。
這一戰,雖說是打了平手,但是忍受傷亡能力明顯要更高一籌的明軍卻也沒有佔到絲毫便宜,雙方的傷亡幾近相同。
然而,局部戰場的平手,放在總體上卻是清軍的勝利。因爲像經標前鎮這樣的軍隊洪承疇手裡還有六個,而像玉山營、義烏營這樣的營頭,陳文一共只有十四個,其中不光有小半要協防各府,玉山、義烏和近衛更是被圍在了玉山縣城之中。
局部戰場的戰略主動權易手,陳文若是來救,就勢必要以少敵多;若不來救,大軍圍攻,吃掉這玉山縣後,轉戰浙江,陳文依舊是要以少敵多。
無論怎麼看,勝利都已經在向清軍招手,壓抑了一年多的洪承疇不由得心情大快。
“入秋之前,徹底剷除浙江賊寇!”